冬天是需要敬畏的。四海皆没有生气,只有皑皑的白雪,一眼望不到头的死寂。
而这个凛冬是可憎的、可怕的、可悲的。突厥士兵让唐皇看到了一种绝望,对战争的绝望,对百姓苍生的绝望,对本就不稳的王位的绝望。突厥士兵不单纯是士兵,他们更像是一群地狱来客,所过之处,只剩下烈焰,灰烬,尸骨和废墟。
老图很纳闷,他的突厥长官竟然没有叫他回去,实在按捺不住,他主动给长官写信了。
回信回得很快,大致是叫他有点耐心,要冷静地等待玉符浮出水面,情报工作和冲锋陷阵一样重要,他,图而且,始终是组织最看重的战士。
老图决定把金尚单独叫出来问问。
他在天宁行宫附近的巷子里抓住了金尚。
“图爷爷,新年好,小金子给你拜年!”金尚满脸堆笑说。
“你在天宁行宫干什么?”
“天宁行宫的管事来寻我。”
“管事?天宁行宫的管事是什么人?”
“不不不,他不是天宁行宫的,我刚才一紧张说错了,他是公主府的管事,现在公主住在天宁行宫。”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独孤启。”
“他寻你做什么?”
“独孤启叫我替他办件事,说事成之后给我一百两银子。”
“什么任务这么值钱?”
“他说,打听到我之前在客栈做过……”
“他要你干嘛?”
“图爷爷饶命!”
“到底什么任务,快说!”
“图爷爷,我并没有答应他……独孤启找到我,是要我去客栈,给淮大娘下药……”
“下药?什么药?”
“一种可以让人说不出话的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长安来的吗?跟枝儿姑娘有仇?”
“我也不知道,问他,他说是因为淮大娘平时话太多,要给她点教训,不过这药吃下去,三个月后药力就散了,不是永久失声的那种。”
“枝儿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老图皱起眉头冥思苦想起来。
“我说图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淮大娘那个人,如果放由她去,她一天能得罪八百个人……”与其说独孤启对淮枝儿有敌意,不如说金尚早就恨淮枝儿了。
“这药在哪里?”
“在这里,在这里。”金尚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说,“虽然淮大娘对我不好,但我还不至于下毒,我金尚可不敢给人下毒。”
“可能,你是不敢下手吧?呵呵。”老图一把抓过纸包,揣进衣兜里。
“这个叫独孤启的,不认识枝儿?如果说枝儿得罪过他,那他们肯定是认识的呀!”
“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只知道独孤启说,他和淮大娘在除夕之夜见过一次。”
瞬间,老图似乎明白了什么。
“公主府的管事,就是汉阳公主的人咯?”
“应该是吧。他说自已是公主府的总管事,应该算是大管家那一类的吧?”
“他已经给你钱了?”
“还没有……他说事成之后给。”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本来不想下毒,但你还是把毒药接下了,对吧?”
“图爷爷,看你这话说的,我确实没有想过啊!”
“那你说说,如果任务失败,你会来找独孤启兑现这笔钱吗?”
“失败了,当然兑现不了啊。”
“如果成功了呢?”
“成功了……”
“你是想说,成功了,独孤启就会把一百两给你,是吧?”
“他不该给我吗?”
“他一个公主府的总管事,指使你干这种龌龊违法的事,他不怕事后你告诉了别人,他会露馅?”
“这……那图爷爷的意思是……”
“事情办成了,你来讨赏,他一定会宰了你!”
金尚听完老图的分析,不由得后脖一凉,浑身冷汗直冒。
“图爷爷,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看你也不要再跟这个独孤启见面了,他是长安来的,迟早要回去,最近一段时间,你就在白云寺躲一躲吧!”
“图爷爷说的在理。我真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想着,让淮大娘失声三个月,就能换一百两银子……”
“不要再把这种龌龊的想法重复给我,真恶心!”
“好好好,再不说了。最近其实我正要找你呢。”
“找我什么事?”
“我听一个说书人讲炀皇的故事,那个说书人讲,炀皇用一块平平无奇的玉陪葬,但葬礼当天,一条大蟒盘旋在墓室上方,突然,就钻进墓道不见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我说完,后来,有人盗墓,还看到了那条大蟒,当时就被吓得魂出了窍,后来几个壮汉鼓起勇气,一起下去看个究竟,原来是条大蟒造型的玉,正准备把这玉拿起来,塞到包里,那块玉仿佛活了一般,发出金光,随即变成一个手执长剑的少年,厉声厉色地要杀那为首的盗墓贼。”
“你想说什么啊?一个说书人讲故事,我还当什么呢。”
“图爷爷,我回去后想了几天几夜,会不会,咱们要找的不是一块玉,而是一个人?”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发烧,脑子烧糊了?找的是个人……这人不吃不喝,也不呼吸,就在墓道里守墓,然后呢?”
“图爷爷,思路要打开……”
“你继续说,我保证不打死你!”
“唉,就知道你不相信。我还听说过,炀皇当年在世,特别信奉黄老术,他用自已的血肉供养天神,然后天神显灵,许他死后归登极乐,并且承诺会让自已的一双徒儿替他镇守墓穴,击退侵扰他陵墓的人。”
“又是说书人的故事,你居然相信说书人的故事,你疯了吧?”
“我没疯,你再好好想想,这些故事里有些巧合,绝对不是瞎编的。”
“好,反正现在也没有半点头绪,且相信你的分析,那么接下来呢?谁是镇守墓穴的少年?”
“我觉得是木龙。”
“哈哈哈哈”老图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说木龙就是那少年,他倒是会辟谷啊,一天到晚就是忙着吃,他能去守陵?还是说,清风客栈才是墓穴?”
金尚被老图这么一讲,也觉得自已荒谬得很。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说书人的这个故事,可能是个线索。”老图若有所思。
“什么线索?”
“可能真正的玉符已经被挖出来了,就在某一个人身上。我觉得说书人的故事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不至于空穴来风。”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守护玉符的是个少年,那会不会就是清风客栈里的那位?”
“这么说反而逻辑有点通呢,比你刚才那个猜想靠谱多了。”
“这个事,我们还要跟达效尼讲吗?”
“肯定要跟他讨论一下,毕竟我们是个联盟啊!”
“图爷爷,如果我猜的是对的,到时候找到玉符,你们得分我四成!”
“你已经找好买家了?谈的什么价格?”
“不,我还没找到,但在长安的时候,护国公宇文大人曾经悬赏过这玉符,他的报价是一万两。”
“哦,那是不少。”老图冷笑着说,“到时候我会给你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比划着。
“五千两?”金尚喜出望外。
“我承诺你的,就会给你,但你不要再替别人忙活了。”
“好好好,我一定不会再跟别人讲这个事的。”
老图其实并不相信金尚,他觉得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不可信,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玉符才是。
两个人转身去了白云寺,老图把金尚的分析讲给达效尼听,达效尼沉默了。
“大和尚,你说话啊!”金尚在一旁干着急。
“我觉得小金子讲的不错。”达效尼慢慢地开口了,“炀皇供养大罗金仙多年,大罗金仙确实许了他死后安稳,得归极乐。说书人的故事,也是当年的事口口相传后,再加以改编的。所以,清风客栈那个木龙,确实有可能就是玉符的守护者。”
“但木龙身上看不到一点帝王的贵气。”
“他可能只是个守护者。”
“现在要怎么办?把他绑过来问清楚?”
”图爷爷,千万不能啊!”
“对,现在确实不能。我们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可以趁客栈没人的时候,再进去仔细找一遍。”金尚提议。
“好吧。七天之后,他们一家要去北乡祭祖,家里一天都没人。到时候你们去吧。”
这边三个人商议着,天宁行宫那边,独孤启也在对汉阳公主汇报。
“大管事,叫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启禀公主,下官找了个曾经在客栈打杂的小子去做,这小子品行不好,被那淮氏多次殴打,所以,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他与淮氏不和睦。”
“嗯,这样的人给淮氏下毒,大家看到也不会怀疑什么了。事成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下官准备把那小子带到东关渡口,在咱们官船停泊的地方把他淹死,到时候,就说他畏罪自杀,跳河的,尸首漂到咱们那几条船附近,被咱们的人看见了,才报的案。”
“嗯,你这倒是滴水不漏的做法。不过,他会不会失手?”
“假如他失手了,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他跟淮氏不和睦,早就广为人知了,他因为想报复而下毒,跟咱们说不上。”
“好好好,还是你心细。这几天,鱼公子跑到哪里去了?”
“他这几天都在彩凤楼,跟那个什么槭槭姑娘厮混,也没有回家。”
“彩凤楼……那个女人跟他很久了吗?”
“也不久,鱼公子来广陵不过才半年呢。”
“她是个什么样子的?”
“唔,长得倒是看得过去,派人去打听,都没看得仔细,因为她不见外人。”
“什么叫不见外人?”
“就是……就是……鱼公子包了她,她是不接客的,只招待鱼公子一个。”
“到底长得怎么样?鱼公子不会因为一个长相看得过去的人,花那么多钱。”
“听说,长得是绝色,就是,现在还戴孝,不是穿黑的,就是穿白的,也不化妆,所以,小丫头讲,看起来跟害了大病似的,没血色。当然,都是听说,我也见不到她。”
“看来鱼公子喜欢寡妇啊!”
“她那个孝,是给她爹戴的,她不是寡妇。”
“不管怎么样,她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公主,我听说,鱼公子喜欢她画的枫叶。”
“画画?”
“鱼公子喜欢她画的枫叶,咱们就让她再也画不起来。”
“怎么弄呢?”
“弄瞎她,让她永远看不到,画不起来了,久而久之,鱼公子肯定对她就没兴趣了。”
“我想砍掉她的双手。”
“公主,最好不要见血。一个外伤残疾的人,会勾起别人的极大的同情,让她慢慢失明,让鱼公子逐渐产生厌恶,岂不是更好?咱们在广陵城初来乍到,不方便太招摇啊。”
“好吧,反正要让她一辈子都别想再勾搭人。等鱼公子回长安了,把她发卖给一个粗鄙贫穷的乡下人,让她生不如死。”
“懂了。下官这就去办。”
独孤启到彩凤楼,找到小慧子,递给她一瓶药,和一包银子。小慧子惊恐万分,但又不敢当面回嘴,只好说,“独孤老爷,槭槭姑娘可是鱼公子的人,你真的确定知道?”
“我当然知道,这个你不用烦神。现在只需要你把药下在她每天的吃食里,别叫她发现,也别弄岔了。”
“弄茬了?什么意思?”
“就是不要下在什么茶水或者酒里,鱼公子天天来她房里,免不了要喝茶喝酒的,万一误喝下去,怎么得了?”
“我明白了,这药……多久发作啊?”
“放心,不是急性的药,怎么也得两三个月吧,你就每天放点,她逐渐失明,这样不会被发现,鱼公子就是想怀疑,也不会有证据。”
小慧子点点头,接过了药和那包银子。
等到独孤启走远,小慧子赶紧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那瓶药倒在一张纸上,再小心翼翼地叠成一个纸包,压在自已的床板下面。
“这种害人的事一定不可以做,不然死后会堕地狱的。”小慧子自言自语说。
不过,既然知道有人要害槭槭,小慧子还是决定用自已的方式,让槭槭知道现在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