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风紧,城外土地庙里,老图生起一堆火,跃动的火苗映亮了夜色,也温暖了老图。只听得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踏雪声,老图悄悄握住腰间的匕首,闪在门后,准备一探来人。
“你能不能快点?上等人!”金尚嘲讽说。
“这不是没迟到嘛!不要急,不要急。”达效尼似乎一点不慌。
“晚了一个时辰啦,还好意思说没迟到?”金尚抱怨说。
“要心平气和啊,年轻人。”达效尼一边说,一边朝金尚做了个手势。
金尚会意,放慢脚步,冲着闪烁火光的屋子小声叫道,“图爷爷,可在里面?”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老图山一样身形站在门口,黑逡逡的影子投在雪地里,背景是一团火光烈焰。
“你们迟到了。”老图缓缓地说。
“那不是要躲着点打更的更夫么,所以才晚了……”金尚赶紧说。
达效尼走上前,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说,“图先生你好,在下达效尼。”
老图让开一条道,作了个请进的姿势,达效尼便和金尚进了土地庙。
“今天,我们就开诚布公的谈谈吧。”达效尼率先开口了,“金尚告诉我,你也在找玉符,真是巧了,我们都在找玉符,图先生觉得,我们三个可以合作吗?”
“达大师,你的情况金尚已经告诉我了,想必我在找玉符的事,你也是知晓的。”
”咱们三个彼此都清楚,要找到玉符,清风客栈肯定是关键。”达效尼説。
“何以见得?”老图的眉毛高高挑起,他想听听达效尼的分析。
”关于这点,我是做过功课的。五年前,那黄五在泰山之巅遇到七个扶桑国的浪人。彼时浪人们正在九天玄女祠里翻天覆地,想找点值钱的东西换酒喝,不想黄五路过看到,当即抽出隋刃,单挑七个浪人,一时刀光剑影,混战扭打中黄五衣服被撕裂,背上的包袱都被拽下来。恶战一天一夜,最后六个浪人分别被一剑穿心,狠狠地钉在九天玄女的祭碑上,只有一个浪人在绝命之时跳下山崖,慌乱中可能是想找个缓冲物吧,他顺手抱起地上的包袱,没想到这个包袱真的救了他,几万尺陡峭的崖壁啊,跌落到半山飞岩上,居然没有死。后来辗转东渡回国,在集市上兜售包袱里的几件什物,被女皇储的侍卫意外碰见,发现其中的几件竟是隋皇宫廷的东西,知道包袱的主人绝不一般,女皇储才开始追踪黄五这个人。”金尚在一旁插嘴说。
”包袱里是什么?”
”隋朝皇帝的冠带和佩剑。”
”一个侍卫怎么这般眼毒?”
”那侍卫本来是前朝宇文将军的副手,因为勾结盗匪盗窃宫内的金器珠宝,案发后出逃扶桑,所以在异国他乡见到中原旧物,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个浪人的故事,是当事人口述而来?”
”千真万确,女皇储审讯浪人也是费尽心力,由几位出使过中原的大臣和留学生轮流拷问,经过七个不眠不休的昼夜,得到的浪人口供总是一致的,所以才敢确定,黄五跟前朝宫廷,乃至隋朝皇帝,有紧密的关联。”
”这么说来,黄五身上确实有很关键的东西。”达效尼点着头说。
“那么,你到底是为谁效力的?”老图转过脸来,目光若剑。
“女皇储跟推古天皇本来就离心离德,推古天皇了解她做的每一件事,不想让她先下手,所以抢先派我来大唐。我的主人是推古天皇。”金尚一字一句地说,“可是就在9个月前,推古天皇突然下令解散了我所在的间谍组织,一时间,我就成了无主之人。我现在想找到玉符,回去邀功受赏,或者,索性跟二位合作,事成之后……”金尚笑了笑,他深知如若寻得玉符,总不能切成三瓣,还是希望大家分到点利润更实际。
“那么你是怎么分析的呢,达大师?”老图问达效尼。
”淮枝儿治好了地保老婆的风疾,这事你们可曾听说?”达效尼似乎在问老图和金尚,但口气更像一种陈述。
”当然听说啦,半座城的人都知道了,王大夫的家传医术被一个小女子比下去,这可不是件小事。”金尚不明白达效尼提这茬做什么。
”单是治好了一个风邪,还不足以说明神奇,我找到地保女人探究过,发现那淮枝儿后续还给过几丸药。淮枝儿用的药可不一般。”
”你跟香月套词,她能理你?该不会是偷摸地钻进人家香闺了吧?”金尚眨着眼睛笑道。
”金尚啊,你真是臭嘴造谣!看我不揍你……”达效尼被金尚戏谑,有点上火。
”大和尚,你不是说自已是个身份高贵的婆罗门吗?别随便动粗啊,嘻嘻!”
”小金子就是嘴欠!大师,你不要睬他,继续讲吧。”
”我确实找过香月,但不是直接找她,我是托花局里卖唱的芍药姐去打听的。芍药姐和香月是结拜姊妹,她关心香月的病情再正常不过。香月把淮枝儿给她吃的神药取出来给芍药姐看,芍药姐悄悄地偷了一丸带出来,我把那丸药研碎,塞进炼丹炉里重复烧,你猜最后烧出了什么?”
”什么?”
”别卖关子,快说呀,什么?”
”在烧剩的灰烬里,我扒拉出一截血珊瑚。”
”血珊瑚?这是什么意思?”
”这血珊瑚可不是东海滩涂上的珊瑚草,而是真正的珊瑚,血红的。此物在中原颇为稀罕,相传经由波斯商人进贡前朝宫廷,合了皇帝的眼缘备受珍爱,从而得以名闻天下。这东西是火烧水煮都不化不腐的,纵是研磨成粉,也能看出原形,所以列为随葬的七宝之首,可以让尸身不腐。据说,炀皇下葬,至少用了百把斤血珊瑚粉。”
”你的意思,这珊瑚就是原来宫里的?”
”单是珊瑚一样,我还不敢断言。为了确定我的怀疑,在下做了一件费力但可靠的事。”
”什么事?”
”我特意派人到槐子城,打听黄五和木龙的身世。”
”有什么收获?”
”虽然他们师徒两个坚称从北乡来,可是整个槐子城,并没有人认得黄五,也没有一家姓木的。”
”那依你看……”
”我觉得他们并非本地人,而是随前朝皇帝御驾到此,是宫里的侍卫或者御前行走。”
”那淮枝儿呢?你可查过她的底细?”
”城北姓淮的人家倒是有很多,所以淮枝儿的事情还不好说,看黄五比她年长三四十岁,做个寄名的爹倒也说得过去。丸药是从淮枝儿手里递出去的,倘若黄五真的是宫里来的,那姑娘手里有几颗血珊瑚就不足为奇了。”
”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对黄五的身份产生过怀疑,对吧?”
”正是。所以想听听图先生的分析。毕竟,我们虽然有共同的目标,但做事还需要有共同的思路啊。”达效尼严肃地说。
”我住在客栈里,既不曾见过什么皇亲国戚,也没有看过什么富贾豪绅,那一家人,天天就忙着修五脏庙,应时应节吃吃喝喝,看起来佛系得很。”老图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分析说。
”图爷爷,你的意思,黄五和他两个徒弟,不可能是……”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一家人非常可疑。”
”此话怎讲?还望图先生明示。”
”凡人活在世间,或为情或为仇,或为名或为利,饮食男女无出六欲,多有羁绊,没有困扰的人生是显不出滋味来的,而黄五这个人,实在是太散淡逍遥了,不像人,倒更像个神仙。淮枝儿与木龙,虽然装模作样,但眉来眼去之间,看得出二人有情有义,只是作为年轻人,他们似乎又太老成,处处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所以我觉得这一家人要么太奇葩,要么就是心里藏着秘密。”
”图爷爷,你觉得淮枝儿最可疑的地方是哪里?”金尚在一边,觉得脑子里全是糊涂。
”淮枝儿看起来年纪也有二十六七了,美得不可方物,个性也十分张扬跋扈,言行举止一看就不是养在深闺岁月静好的女子。想必诸位也做过功课,前朝皇帝沉迷于美色不能自拔,光是在这广陵城选秀女就选过几次。像淮枝儿这样的美人,想藏在家里是藏不住的,但有谁在本地官方名录里看到过她的选秀记录?北乡是有不少姓淮的,但我认为,这个姑娘根本不在籍,她也是黄五带来的。”
”图先生讲的我很同意,这个淮枝儿从来就不可能是个被埋没的美人。”
“但她之前住在北海啊,万一是在那边选秀漏掉的呢?”金尚思考片刻说。
“也有这种可能,但这不重要,因为黄五本身就十分可疑。”老图说。
”大和尚,现在图爷爷、你、我的意见已经很统一了,就是觉得客栈里的三个人来路不明,接下来准备怎么弄呢?”
”我想,我们三个,也不要浪费时间猜来猜去了,还是找到墓穴一探究竟,假如能直接找到玉符,最好不要和那三个人打交道。”
”大和尚,你已经知道墓的具置了?”
”不敢确定,所以需要图先生助力。”
”我能怎个助力法?”
”图先生现在稳稳地住在客栈里,是最靠近真相的人,我希望图先生的慧眼能搜寻发现黄五每日的行踪。”
”哈哈,就是要图爷爷去盯梢啊!”
”正是这个意思,不知道图先生可愿意入伙,未来成就一番大事业?”
”唔,此番我来中原也消磨太多光阴了,我还有得选择吗?好吧,我加入!”
老图摊开手无奈地说,金尚和达效尼瞬间于一左一右握住他的大手。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