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图听黄五说，金尚在午夜不告而别，以为金尚肯定要跑得很远，没想到隔两条街就遇上了，此刻金尚正在两间房屋的夹巷里，背对着大街，和一个人说着什么。那人隐没在夹巷的阴影最深处，看不清面容。
老图不想打草惊蛇，踮着脚绕过夹巷，借着一堵矮墙跳上屋顶，因为身形魁梧，把原本歇在屋顶的一只黄猫吓一大跳，喵呜一声连跪带爬地跑开了。
猫儿在屋瓦上弄出的响动帮助老图掩盖了行动，他顺利地沿屋瓦的行势挪到靠近金尚的那一侧，半卧在瓦片上，论起空间位置，几乎就是在金尚的头顶正上方。
这个位置极有利地听到金尚和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在那间客栈住了大半年，只看到这一样东西？”
”这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虽然我说不上它的用处。”
”一个女人在闺房里藏了一样东西，这能说明什么？如果不是金银珠宝，也可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你都不认识，怎么让我相信你呢？”
”第六感告诉我，这东西不简单。”
”之前你在何处见过这个？”
”那倒没有，这东西原来藏在厨房的柜子顶上，后来用布包了放在那女人的闺房里了。”
”藏在厨房里的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中国人向来多神崇拜，这个可能是祭拜灶神的道具，比如拿着这个一边跳舞一边念咒？”
”讲什么中国人的多神崇拜？你们不是连猴子和水牛都神一样供着？请你睁开婆罗门的法眼，仔细研究一下这个东西好不好？”
”天呐，跟你这种人真是讲不来，无凭无据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还要跟你合作？”
”哼，你不跟我合作，难道有别的出路？你蛰伏在此地也快一年了，找到什么关键线索没？”
”我每天都向我的神祈祷，最近几天，我的神给了我一些旨意，其中并没有你画的这个废铁皮。”
”这是黄铜，精铜！你闯荡中原这么多年，见过如此精美的铜器吗？这东西一看就不简单。”
”再不简单也是一根铜条，和铜器铺里卖的脚盆痰盂是一个材质。”
”依你来看，神的旨意到底是什么？”
”神的旨意是授予我的，作为一个血统高贵而纯净的上等人，我怎么能随意泄露给你？”
”切！我看根本就没有吧？你此番来找我，就是想诓我呢。你刚才拿着这个图片看了那么久，是不是已经找到什么重要信息了？你是想独吞所有的好处吗？”
”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并没有诓你，神给了我旨意，所以我潜进客栈仔细打探了一圈，虽然什么也没有找到，但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所以我认为破解所有问题的关键在木龙，而不是什么女人。”
”神帮你找到了什么？现在咱们是合作关系，你坦诚一点，我也可以帮你分析啊。”
”那个木龙，你也看到了，他长得很不寻常，很俊美，而且他气质很高雅，不像个开客栈的生意人，我发现他房间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衣柜里只有几件布衣，桌子上是一些旧书。”
”拜托，你的神帮你帮到这条路上，我也是无话可说，跟他住了那么久，你讲的我早就看见了，这还用你说？给点有用信息好吗？”
”我还没有说完呢！你看那个姓淮的女人，她的衣服首饰一看就是非常富贵的人家才会用的，而她在客栈里做着后厨的工作，凡事还要听木龙的意思，你不觉得木龙才是客栈的核心吗？”
”呵呵，谢谢你精准却毫无用处的推论，完全正确，一文不值！”
”你对我讲的东西是不是有误会？我在讲很重要的现象！”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爱情？就像你们熟悉的湿婆和瑜尼，他们是两个陷在爱情里的人。木龙虽然穷，但他帅啊，会做饭，性格又暖，哪个女人不喜欢？淮枝儿这个年纪的女人多半都抱上娃了，她表面上不急心里肯定早就孤独得发疯了，遇上木龙算她三生有幸，她能不赖在客栈里么？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好吗？你的重要现象太没重点了！”
”不不不不不，你没有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他们不仅出身门第看起来不般配，他们根本不像经营客栈的小生意人，你在客栈住那么久，你觉得他们挣的钱够糊口吗？”
”这你真是想多了，客栈是不挣钱，黄五能挣啊，他每次回来都丢给木龙几十两银子，再怎么着也够那对小情人开销了。”
”黄五为什么心甘情愿地被啃老？”
”师父就是爹，他爹这是养儿防老懂不懂？这个大儿子乖巧听话，除了脑子不活络不会挣钱，其他没说的，他爹为啥不喜欢？”
”按照你这么说，这个客栈就是很正常的，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吗？”
”额……”
”你肯定也发现了一点不正常的事吧？直说呗。”
”我是有发现一点事，黄五不知道在外面做什么交易，反正风一样来去，踪迹不定的，经常说着一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有时候我会觉得……”
”觉得什么？吞吞吐吐的还能不能愉快地交谈了？”
”我觉得他知道我是谁，想做什么，干了什么，只是不点破，画个圈看我玩儿……”
”额……听起来有点可怕。不过无论怎样，不管他们是否和炀皇墓穴里的宝贝相关，那个客栈里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点我们能统一吗？”
”能，当然能，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我们还是先把他们三个人的底细打听清楚，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好吧，不过我们既然开始合作了，就要坦诚，你可不要瞒着我自已闷声大发财啊！”
”发财？开什么玩笑，你我都不是为发财而来，好吗？我可是个血统纯正的婆罗门，不会说谎的，你就放心吧！”
”就算你不为发财，我还是要求财的，自从我被组织除名了，已经很久拿不到津贴。我也不喜欢唱高调，说个准话，什么时候再碰头？”
”逢七碰面吧，初七、十七，二十七，寅时在大王庙背后的河堤上，那里人少。”
”好吧，别迟到就好。”
”我是个上等人，怎么会迟到……”
”谢谢你又解释了一遍，怪我多嘴，你们天竺的人都很守时，行了吗老先生？”
”罢了罢了，既然是合作，就不要抬杠了。”
老图在屋顶上听到两人就此别过，悄悄地从另一侧屋顶跳下来，一个红色的身影向西去了，知道是那个啰嗦的婆罗门，而瘦小的金尚正弓着身子头上罩一顶破帽子，匆匆地向南去。
眼看金尚就要淹没于人群，老图一个箭步冲过去，左手搭在金尚肩膀上，右手死死地控住金尚的手腕向后一扣，”小金子，别来无恙？”
金尚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不敢抬头，嗫嚅道，”爷爷你认错人了吧？”
老图哈哈一笑，熊掌般的大手抠住金尚的颈椎，腕部发力，把金尚的身子拨动180度，两人面对面起来。
金尚一看是老图，哆哆嗦嗦地说，”图爷爷你行行好，饶小的一命吧……”说着哭起来，全然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咄！住嘴！别装了！”老图板起脸呵斥说，”再唧唧歪歪的，小心拉掉你的舌头！”
金尚没想到老图这么说，心下咯噔一声，但还是迅速收住了哭腔，身体依旧抖成筛子，不断重复着，”图爷爷饶命，图爷爷饶命……”
老图四下看看，声色俱厉地说，”给我闭嘴！现在安静点跟我走，保你无事，不许耍滑头！”
金尚只得闭了嘴，任老图拳头顶着腰，两人一前一后推推搡搡地向北走。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走到一处不见人烟的地方，老图四周围观察，厉声说，”脚头勤快点，到前面的土地庙里去！”
走到土地庙，老图扯着破锣样的嗓子叫道，里面有人吗？半天没动静，老图手里带劲，猛地把金尚推进门去，金尚吃不住老图这一下，脚发软脸冲下趴倒在地。老图趁机环顾整个土地庙，目光所及只一尊神像，一个功德箱，一个香炉，确实藏不住人，于是放心地把金尚从地上拉起来。
”小金子，你不要怕，我不是来抓你回去的。”
”图爷爷，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想在客栈里做杂役了。”
”你当然不是做杂役的料，哪个杂役能把主家打探得那么透彻，还跟外人商量对付主家的对策呢，哈哈。”
”图爷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只是个小杂役，我是被淮大娘打怕了……”
”咄！闭嘴！你小子少在这里装可怜！说出你的来历，为甚要打探这客栈！”
”这……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图爷爷你想要问我什么呢？”
”呵呵，装得倒挺像，那我就挑明了问吧，你是谁，从哪儿来，要干什么，说吧！”
”我……我叫金尚，是逃难来的，我家……”
”咄！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说谎？你是不想活着走出去吗？”
”别别别，图爷爷你别生气，我真的姓金，只不过我是个孤儿，因为会点扒扒手的小把戏，当初才被沈老爷指派到客栈里偷东西的……”
话没说完，老图已经一把掐住金尚的喉咙，发冲眦裂，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要你说真话，你还敢继续编谎骗老子？今天你就不要想活着走出去了！”
金尚被掐得紫了脸白了眼，干巴巴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响，双手无力地挥动着。
老图猛地将金尚掼在地上，一脚踩住金尚的胸口，顺势从腰间掏出一把刻着狼头的匕首。
”图爷爷……我说……我说……”
”那还不快点说？再继续扯谎，我就掀了你的头盖皮！”
”我，我，我叫井上一郎，从东瀛来，我本来是飞鸟寺的一名仆役，因为有点小聪明，推古天皇就派我跟着商船来中原，希望能找到流落在民间的，前朝皇帝的陪葬玉符。”
”玉符？你也在找玉符？”老图眉头一皱，更用力地踩下去，金尚痛得大叫起来。
”原来你小子是东瀛人，快说，找玉符做什么？”
”啊哟痛死我了，图爷爷你不也是找玉符吗？做什么用你知道的呀……啊，痛死我了……”
金尚疼得死去活来又动弹不得，老图稍稍抬起脚，金尚刚吸进一口气，老图猛然重重地踩下去，金尚吓得牢牢抱住老图的靴子惨叫起来。
”图爷爷啊，我可说的真话啊，你饶了我吧……”
”哼，我找不找玉符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小子不老实，明明跟那个婆罗门勾结，却要说自已是东瀛人，凭什么相信你？”
”那个人叫达效尼，不是什么婆罗门，是个从那烂陀来的低种人，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的，跟我没关系啊！”
”他为何不找别人偏要找你？你们怎么认识的？快说！”
”那个，那个，他其实不是真和尚，真正的比丘上座在白马寺讲经说法呢，这个人他就是个骗子，他是个贩芒果的二流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玉符的事，就想偷玉符修炼。”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难道骗子会告诉你，他是个骗子？”
”不不不，他不承认，但他在城里已经快一年了，之前在沈爷门下做事，我就打探过他的底细，但我跟任何人都没说。”
”为什么不说？你平白无故的替一个不相干的人掩饰，什么居心？”
”我，我，我当时没想到他也会找玉符，那会儿沈爷讹了一块地，正准备修个大庙收四面八方的香火钱，这有庙了不就缺和尚嘛，让我找个外来的和尚，善男女都觉得外国和尚正宗嘛，所以我就打听到了他，那会儿他四处替人捉妖都没摸过经文呢，我寻思着这个水货的底细我捏在手心里，将来如果沈爷让他发了财，他不敢不分我钱，于是在沈爷跟前汇报时，我没说真话，只说这是个会念经的和尚，沈爷就开始供养他了，没想到他利用沈爷银子到处游学，在江湖上也学到几招假把式，越看越像真的……”
”所以呢，这跟他找玉符有半点子关系？”
”有啊，当然有啊，我离家出走那天，看见他飞进木龙房间，半天才出来，我就跟踪他回到方丈，他跟我交手，功夫很是了得，几下就把我撂倒了，正当我准备受死的时候，他又没动手，反而主动说要我帮他找玉符，我就问他找玉符做什么，他说他在江湖漂时遇见一个懂妖术的道士，那道士给他传授了心法，说他离修炼成金刚不坏，只差一块玉符，这老混账也是活腻了，手里有几个钱，就开始想飞升上仙了，所以他才来找玉符。”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假，该不会是你编的吧？”
”哎唷图爷爷啊，我都被你弄成这样了，我哪里敢编？不信你可以去庙里亲口问问他呀……”
老图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狠狠地又踩了一脚。
”亲口问问，哼，你是要我去会会他，打上一架，反正我们都是手里有些功夫的，最好两败俱伤，你好坐享渔利？是不是，说！”
金尚痛得流出了眼泪，连连告饶说，”图爷爷饶命，小的真不敢这么想。”
老图琢磨了片刻，收回了踏在金尚胸口的脚。
”你且起来吧，到底做过几个月的邻居，我也不忍心这么取你性命。只一件事要你去做。”
”什么事啊，图爷爷？”
”你去把这个达效尼给我约出来，我想找他聊聊。”
”约出来？约到哪里？”
”约到这里。”
”约他什么时候来，就今夜子时。”
”子时？唉好吧，我这就去找他。”
”金尚说着转身准备走。”
”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
”图爷爷尽管吩咐。”
”你去带话给他，就说我能帮他找到玉符，只要他肯跟我合作。”
”就这个？”
”就这个。”
老图示意金尚去找达效尼，金尚一看危险信号退散，赶紧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