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当前位置:首页 > 历史 >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 木龙生病了

木龙生病了

加入书架
书名:
如将白云,清风与归
作者:
叫我八十八
本章字数:
19540
更新时间:
2024-12-01

自从金尚离开了,客栈里劈柴担水大大小小的粗活又回到了木龙肩上。

木龙起得很早,天光还没有大亮。因为上午要去鱼蛟府上送柿子,没有空烧饭,他想泡点糯米,中午煮酱油糯米饭,又好吃又省事。

黄五听见院子里的声响也起床了,他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把擦得光亮滑溜的柿子小心翼翼地按顺序码在筐子里。

师父,县令大人请这位鱼公子主持祭傩,像是在拍宇文国公的马屁。木龙说。

可不是么。大家都看得懂,这鱼公子才跟你一样大,那赵知县已经四十七了,还不是照样对着鱼公子行子侄礼?有时候,脸面没有富贵重要。黄五摇摇头。

真替赵大人害臊呢。待会儿这些柿子尽送到鱼公子府上吗?还是送到运河边上?

之前说是送到他府上,待会儿他会派人来的,看他们怎么讲。

木龙点点头,蹲下身来和黄五一起把柿子摆好。淮枝儿其实老早就起床了,她把所有的漂亮衣服抖落在床上,一件一件地试。今天运河祭傩,淮枝儿决心打扮得艳压群芳,好叫鱼蛟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自已。

黄五虽然没有上楼,但凭着对淮枝儿的了解,他确信这个丫头今天肯定要作怪。自从前日见过槭槭,黄五明白,鱼蛟找到了他的圆生树,后面的事,无一超得出运簿里所记的。黄五本想用法术和修为,帮木龙和淮枝儿减轻情劫之苦,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受得多大的苦难,就能增加对应的修为,大家都是神仙,对于所要吃的苦头,下界之前就有所准备,自已这样优柔寡断畏首畏尾,反倒像个凡人一样可笑。

木龙,去问问枝儿,待会儿要不要同我们一道出发。

不用问了,她说待会儿和香月同行呢。

这时,前厅响起敲门声,黄五猜到是鱼蛟家的人,打开门正是两个皂衣小厮垂手站着,身后还有一辆马车。

我家公子叫我们用车装了果子,直接往运河边去。小厮说。

哦,那是极好的,这样吧,我让徒弟跟着车一道送过去,今天大家都要去看祭傩,他本身也要去看热闹的。

也好,就有劳掌柜的了!小厮利索地把筐子搬上车,木龙也钻进车里,听得一声口哨,马车出发了。

五爷,祭傩盛典几时开始?老图今天起得也早,整座城都被祭傩盛典催发了。

说是午时开始,子时结束,你若要看得仔细,还需早些出发,到岸边占个好些的位置,否则人山人海,看得净是人。

正说着话,香月也来了。

五爷,枝儿可起床了?不晓得我来的可有点早?

是香月啊,不早不早,枝儿在房间里呢,你直接上去吧。黄五让香月进来。

香月见老图站在楼梯上,客套的点点头,正欲向上走,突然回头对黄五说,五爷,昨天我爹见到在沈家见到小金子。

黄五一点不惊讶地说,嗯,他有他的志向,愿意去别家做做,我们也没意见呢。

香月看黄五并不好奇,也就不多述了。推门进淮枝儿房间,满床的衣服乱七八糟地堆着,淮枝儿正对着镜子描眉。

哎呦我的大小姐,你挑衣服怎个翻箱倒柜全部倒出来了?香月捡起床上的衣服,一件一件仔细看,每件衣裳都是精工细作。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淮枝儿头也不回地说,全城男女齐聚运河两岸,我这不是准备做人群里最美的人么。

你已经是最美的了!香月揶揄道。淮枝儿曾经亲口说过,如何喜欢鱼蛟。作为闺蜜她肯定了淮枝儿的眼光,但想到厚道诚恳的木龙,又忍不住帮忙讲几句。姑娘,有句话我不晓得当讲不当讲。

你讲啊,你与我要这样客套作甚?我们不是掏心掏肝讲过许多私房话了吗?淮枝儿回头看了香月一眼,继续化妆。

木龙大哥他对你,谁都看得出一往情深。姑娘你能感觉到?

能啊,我知道师兄对我的心意,但是……淮枝儿描眉的手停下来,顿了顿,转过身异常认真地看着香月说,但是,我只是把他当师兄,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香月走到梳妆台前,把淮枝儿的脸扳正,仔细看她的眉毛。

就是鱼公子那一型的。淮枝儿快乐地说道,遇见鱼公子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已喜欢什么样的人,知道遇见他,突然就觉得心跳加速,朝思暮想。这就是对的人!

唉,木龙大哥还不晓得你的意思呢!

师兄他是个好人,我情愿跟他做一辈子亲人啊。淮枝儿发完好人卡,突然觉得木龙有点可怜。

我和王小倌在家里聊,七夕送你名贵香包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是木龙大哥呢?

当然不会,事后我问过他了呢,不是他。那盒香太贵了,二十两银子呢,你说我师兄何时有过二十两银子的零花钱?

香月想想也觉得不是木龙。

那你就不好奇是谁送的?

好奇啊,但这人不署名,要我怎么猜?难道我得站在东关城门口,但凡过往的男人,都要拉住审一审?

唉,你讲的轻描淡写,我可是好奇了几个月呢!香月摸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百无聊赖。

香月,你真要走到运河边去?还是骑驴子吧。

没事的,这点路我还是走得,虽然怀孕了,不下地走走会生毛病呢!香月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能让五爷知道。

什么事?我不会同师父讲的,你放心。

琼枝生的那个胖小子,可能要被抱到大娘子房里去。

为什么?他有亲娘,抱到大娘子房里去作甚?

那个……香月压低声音说,也不晓得传闻的真假,说是有小丫头子给沈老板嚼舌头了,说琼枝去城隍庙上香的当口,跟码头上搬粮的力工,那个叫石头的小伙,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沈老板心里头不快活呢,现在沈家有些风声传出来,说是要休掉琼枝,留下孩子。

真的假的?淮枝儿眉毛一挑。

我也是听说,谁知道真假啊。

哎呀,这事听起来就不像真的。琼枝这才生了孩子,是沈家的功臣,哪有这般卸磨杀驴的?再说了,那个石头不是徐婆的表外甥吗?徐婆给人说了一辈子媒,难不成放着表外甥的媒不做,让他到外头去搭七搭八?搭哪个也搭不上琼枝,琼枝是个拜金女来的。

枝儿姑娘,香月妹子,你们准备去祭傩盛典吗?门外突然传来老图的声音。

香月打开门,看见老图站在走廊那头,笑着说,我们正准备出发呢,图先生也去?

老图点点头说,我想跟你们一道走,路上好有个照应。

淮枝儿自从跟老图喝过一顿大酒,对老图的敌意减少许多,见到老图偶尔也能笑一笑了。她也走出来说,一起去正好,香月身子重,万一走不动了,你要背得起她。

香月听到这话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图把肩上的褡裢抖一抖,里面银钱叮当。

咱们快点出发吧,路上请你们吃糖葫芦!

三个人往运河出发,一路上全是行色匆匆的人,大家都赶着去祭傩盛典。快走到码头,淮枝儿看见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是在卸货的木龙。

师兄,你不是早就出发了吗?怎么才到码头?淮枝儿赶紧跑上前,掏出手帕递给浑身大汗的木龙。

车行到半路,遇上县令大人的轿子,就在路边回避,谁知道有个女子拦住轿子喊冤,大人被拦停在路当中,我们的马车也不好过去,这就晚了。木龙擦擦汗说。

图先生陪我和香月来的,你干这么多体力活,饿不饿?淮枝儿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饼塞进木龙嘴里。

老图和香月也走上来,香月看着一筐一筐的柿子,笑着对木龙说,没想到今年的柿子竟这样鲜艳好看。

淮枝儿噘着嘴说,哪里是天生的好?都是我们一个个过手挑了,再擦干擦亮的呢!自从金尚跑掉,我都要做这些杂事了!

香月说,五爷他好像不太关心金尚的去向呢。

淮枝儿叹口气说,关心也没用,猜到他去沈家了。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去跟着姓沈的混,我们家也不好讲什么。

老图插嘴说,小金子虽然人在沈府,但这几天往那城郊的白马寺跑得十分勤快。

白马寺?淮枝儿和木龙都十分好奇地问,在哪里?怎么没听说过?

老图刚想讲,只见一个皂衣小厮跑过来对木龙说,木掌柜,请随我来。

只见身后上来三个小厮麻利地挑起筐子,木龙跟上去,一群人直朝着东北角走,走了几百步,只见一群衙差绷脸站成一排,为首的小厮对其中一个衙差讲了几句,那群差人闪开一条通道,木龙跟着过去,看见一条一丈长的香案,上面摆着一个牛头,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俱上了色,脑门上贴着符纸,一个斗大的香炉,一个大漆盘里堆得小山一样高的馒头,粗粗一数大约有一百个。小厮麻利地把筐子里的柿子码成山形,足足码了两座小山,通红的十分耀眼。

这样堆着甚是体面。木龙笑着对小厮说。

木掌柜觉得好便是好。小厮也笑道。

正说着话,鱼蛟走过来了,身后跟着老管家。

公子,这边祭品已经准备妥帖。小厮垂着手禀告说。

鱼蛟微微点一点头,侧脸对着木龙,顿了顿,转而直视说,阁下可是黄五爷的徒弟?

木龙拱手作揖回答说,在下木龙,黄五是我师父。尊家可是国公府鱼公子?

鱼蛟立刻十分客气,也还礼说,不必拘礼,叫我鱼蛟便是,我们可是同龄人呢。

木龙看看鱼蛟,一身团窠折枝蜀锦薄棉袍,肩上搭一条皮子,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金红色很是怪异。鱼蛟本人倒是十分白净文弱,端长脸,眉宇间有几丝慵懒与不羁。

鱼蛟也看看木龙,与自已一般身量,端长脸,眉眼生得十分清秀,一身半旧的棉布夹袍,腰间系着一根青黑色的腰带,腰带上别着一个十分旧的小布袋子,像是钱袋,又像是药囊。

木龙并非没有像样的衣裳,淮枝儿曾经送给他四季褂衫,但木龙节俭惯了,舍不得穿出街,平日里还是一身老气横秋的旧袍子。

鱼公子,我师妹和朋友都在那边等我,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过去了,祭典待会儿要开始吧。木龙想到老图淮枝儿他们都还在人墙之外。

枝儿姑娘也来了?鱼蛟似乎提到了极大的兴趣。

嗯……鱼公子认得我师妹?

认得,认得,不晓得枝儿姑娘可还生我的气?哈哈哈……鱼蛟想起上次在花园里,淮枝儿莫名其妙地发火,又仓皇逃走,管家追都追不上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见过太多姑娘,有些对他有意思,有些对他的家世有意思,但不管何种意思,像淮枝儿这样词不达意的表现,才是最好笑的。

木龙一头雾水,不晓得如何作答,只能匆匆告辞去了。回到原处,淮枝儿和香月仍在,只是多了条长凳,两个女子坐在凳子上聊天,旁边站着老图。

师兄,你忙完了?淮枝儿看到木龙,笑嘻嘻地说,刚才图先生找到长墩子给我们坐,我和香月早就站不动了,也不晓得祭典何时开始。

鱼公子说祭典马上就开始。

鱼公子?他已经到了?你见到他了?

嗯,见到他了,你怎么认识他的?

七夕那天我就见过他了,盂兰盆会还搭过他的船呢,他现在去哪里了?

人家要主持祭典,自然忙得很,他说你生他的气了,什么事?我都不晓得你认识这个人呢!木龙有些不开心,看到淮枝儿脸上的表情,他敏锐地觉察到,淮枝儿对鱼蛟有种特殊的热情。

没什么,前几天我去看望他,碰巧发生了一件事,当时有点急躁了,讲了些过分的话……淮枝儿不想告诉木龙太多细节,她希望鱼蛟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完美的,狎妓这种事还是少讲为妙。

你一个姑娘家,去看望一个男子,多不合适!师父知道吗?木龙皱起眉头,很想大声质问,但他不敢对淮枝儿大声说话,只能嘟囔着,心头仿佛有团火。

快看呐,开始了,开始了!香月突然站起来,人群里也此起彼伏大呼小叫的,祭典开始了。

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向祭坛方向望去,只见鱼蛟登上高高的祭台,朗朗地诵读祭文,先是盛赞傩神圣德在水,然后是感叹广陵乡风淳朴,最终是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希望傩神佑护船民客商。念完祭文,鱼蛟和县令共同为傩神上香,奉酒三杯,随即将所有的祭品供果倾倒进河中,身后身背丈八长号的乐队吹奏起肃穆的迎傩神曲,一个戴着大鬼王面具的,光着上半身的人跳上祭台,口中念念有词,像怨灵附体一般。这人站在台子上发出哼哼唧唧的怪声,无序地扭动了大约半柱香的工夫,人群开始索然无味地骚动起来,大家窃窃私语,纷纷摇头,不知道这祭傩典礼在如此重要的环节,放一个扮抽筋的疯子舞蹈有何用意。正在人群里充斥着叹气,埋怨和嘘声的当口,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突然挺直了脊梁,大喝一声,脖子向后折了九十度。众人惊呼,以为是要断头的节奏,这人却不倒下,脖颈也不动,从喉咙里咕噜咕噜涌出一段歌词来,声音似乎从丹田冲向喉咙,再透过薄薄的声带挤出的。

负殊荣兮喧镲鼓起,

乘木槎兮浮江越河,

朝南斗兮祈求丰足,

拜北斗兮祈求太平,

诵华章兮以文问天,

洒陈酿兮以酒祭傩,

曰吉辰兮太一辉煌,

沛吾舟兮星河寂寂,

君子降兮穹隆

佑吾众兮福田四方。

唱毕,这人的胸骨间仿佛有一只手在上下蠕动,揉搓得身体前俯后仰,呈现出水草漂游的舞姿,双脚依旧打了桩一般钉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众人听那玄妙的唱词,早已惊得失了神,又见这套离奇的违反重力学定律的舞姿,格外讶异。

这时,一群戴着火离和青鸾面具的红衣人敲着手鼓,哼着奇异的戏词,摇头晃脑地上场了。这行人围着光着上半身,依旧保持着坚立不移的人,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渐渐地,起风了。这不是寻常的江风,所有人都能闻到风带来的,浓得化不开的焦土味。风的形态也奇特,兜着圆形环绕,好像一条无影的龙,围住人群飞速游动,众人皆能感受到,嗅到,却看不到这股怪风。

大傩天神,职掌江河,火土司命,鬼疫为食。台上所有戴着面具的人齐声唱起来,手鼓笃笃地打着焦急的鼓点,鼓点越来越焦促,众人察觉到,身后这围绕着人群的风也转得愈来愈快。

只听咚一声,那个最早出场的光着上身的人猛然翻身一个筋斗,跳到祭台前,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一张符纸,在香火上燃了。那符纸迅速地亮出刺眼的光,攒成一个火球,弹跳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胀目的轨迹,飞腾上九霄了。

火光在人们视线中消失的刹那,那阵绕圈的怪风也迅速停下了。天地静止,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众人看得惊奇,大气都不敢出。戴面具的人们齐刷刷跪倒在地,朝火光消失的方向磕头,有见识过的老人小声的说,傩神收到了献祭和荣耀,已经满意地去了。这时人群上方的空气才开始活跃起来,大家从刚才的紧张中解冻,彼此交头接耳。

淮枝儿看得出神,香月觉得站太久脚酸,想找凳子坐下,猛然回头,发现木龙坐在凳子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木大哥,你怎个坐下了?不看祭典么?香月走到木龙旁边说。

木龙没有答话。香月觉得奇怪,低下头仔细看,只见木龙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色灰白,双唇没了血色。

枝儿,图先生,你们,你们看,木大哥他,怎么了?香月语无伦次起来。

老图最先反应,走到木龙跟前,刚想按一按木龙的肩膀,手碰到木龙,还没扶稳,木龙就直挺挺地朝后倒下去。

啊!香月叫起来。

淮枝儿听到香月的叫声,朝后面看,只见木龙已经倒在地上了,微微一愣,立刻也跑过来。

师兄,师兄,我师兄,他……淮枝儿看见老图蹲下身来扶起木龙,也跟着死死拉住木龙的胳膊。

刚才我跟木大哥讲话,他好像什么也听不到。香月很惶恐。

木龙依然是昏死的模样,老图把他的头靠在臂弯里,用另一只手探一探鼻息,呼吸均匀正常。

木龙的呼吸很均匀有力。老图转脸看着淮枝儿说,他是羊癫疯吗?

淮枝儿也探了探鼻息,又抓住木龙的手腕把脉,脉象也十分粗壮有力。

怎么会是羊癫疯呢?羊癫疯要抽筋的,他这个样子,就跟昏死一样。淮枝儿否定了老图的说法。

快,快找个地方,把木龙放平躺下!老图使出项王神力,半抱着木龙朝一棵大树下走去。

老图把木龙缓缓地靠着大树躺坐下,回头对淮枝儿说,赶紧叫大夫!

淮枝儿皱着眉头说,还是直接送医馆吧,等我跑去医馆,大夫磨蹭磨蹭的,到这里来,起码要过一个时辰,咱们不如直接送到医馆。

老图定神想想说,也好,你帮我一把,扶木龙到我背上,我背着他跑,尽可快一些!

淮枝儿和香月搭手把木龙扶上老图的背,老图吸一口气,微微一蹲,憋着内力起身,一溜儿小跑,直接向医馆方向去了。淮枝儿嘱咐香月悠着点,自已也跟上老图的脚步。

老图背着木龙跑到悬济药局,柜台上大伙计拿着一个拂尘掸灰,淮枝儿冲上去一把揪住大伙计衣裳前襟,着急地说,快,快,叫大夫看诊,快!

大伙计一看老图背上趴着个人,已经一动不动,晓得是个急病重症,不敢懈怠,丢下拂尘立刻钻到后院叫大夫。

今天坐堂的方大夫此刻正在打盹,被大伙计猛然拍醒,头巾都吓得掉下来,也顾不得形象,趿拉着睡房里的软鞋就跑出来了。

老图把木龙平放在地上,方大夫半跪在地上,先是验了验鼻息,随后又把了把脉象,一切平稳如常。

他刚才吃了什么?还是看了什么?方大夫皱着眉头看向老图和淮枝儿。

什么都没吃啊!老图想了又想。

刚才我们去看祭傩盛典,祭典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等祭典结束,我们一回头,他已经没知觉了。淮枝儿眼里泛着泪花。

莫急,莫急!方大夫扭头对大伙计说,把我的药箱取来。

大伙计取来药箱,方大夫从箱子里挑出一个瓶子,拔开封口的软木塞,一股冲鼻的辛香气息溢出来,在场众人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方大夫把瓶口对准木龙的鼻子,刚放下不过几秒钟,木龙喉咙里就发出闷闷地咳嗽声,眼皮子快速的翻动,不一会儿竟睁开了。

喔!木龙胸部挺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快把他扶坐起来!方大夫吩咐老图,一边迅速地用软木塞把药瓶塞好。

师兄!淮枝儿凑近木龙的脸,盯着他的眼睛。

咳咳咳。木龙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几十声才勉强止住。

你怎么样?方大夫问木龙。

我,我,我怎么在这里?木龙眼神迷离又恍惚,环顾四周,并认不出是悬济药局。

你刚才在哪里的?方大夫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叫旁边的淮枝儿不要讲话,然后开始问起木龙来。

我……我在河边啊,看祭典。木龙想了又想说。

看祭典……可吃了什么?

没有吃什么吧……木龙看向淮枝儿。淮枝儿摇摇头。

可遇见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也没有……我……我……我想不起来了……木龙只觉得头昏脑涨,对于刚才发生了什么,全然没有印象。

嗯,他这是三焦火攻心,突然失了神志,我给开几副安神养心的药吧。方大夫站起身,淡淡地对淮枝儿说,不是什么大事,回去按照方子认真吃药,吃几副就好了。

淮枝儿感激地点点头,老图让木龙靠着自已的肩膀,试图把木龙从地上扶住站起身来。

这时,黄五从门口走进来。方才香月机灵,看老图淮枝儿往悬济药局方向跑,晓得肯定是要到这块的,她想多一个人来凑热闹也没甚用处,索性先回客栈叫黄五了。

黄五急切地跑过来,帮老图一道扶住木龙,木龙有气无力,脚底发软,但两臂都叫人稳住了,也不至于倒下,到底还是站定脚跟。

淮枝儿趁方大夫开药方的当口,把刚才发生的种种快速给黄五讲了一遍,黄五瞧瞧木龙,又看看方大夫,微笑着说,多亏遇到方大夫了,这孩子捡回一条命!

方大夫摆摆手说,言重了,不是什么大事,抓了要,回去按方子煎药服下,养心安神才是要紧。

一群人千恩万谢,淮枝儿负责抓药,黄五和老图搀住木龙往外走,此刻香月已经叫过来一辆运木炭的牛车,也顾不得车上一指厚的灰泥,老图把木龙放倒在车山,黄五拽住木龙的脚,用力朝车斗里挪一挪,香月便叫赶车的赶紧往客栈去了。

五爷,大哥这病来的真是又重又急!香月对黄五说。

可不是呢,方才我们跟木掌柜一起站着讲话,他还有说有笑的,突然就昏过去了。老图也觉得吃惊。

师父,方大夫说师兄是三焦火攻心,几个意思?淮枝儿觉得摸不着头脑,木龙的症状如此诡异,淮枝儿闻所未闻,见识不到缘由。

方大夫说的对,就按这方子吃药吧。木龙最近太劳累了,天气变化又太急,所以才如此这般。黄五似乎有些心事,敷衍地回答了众人。

回到家,黄五和老图奋力把木龙搀进房间,老图将木龙一身的脏衣裳褪去,黄五抱着木龙上半身,小心地扶着他坐到床边。

师父,我口渴得很。木龙有气无力地说。

黄五走到天井的水缸边上,用自已的酒葫芦装了半壶生水,转身回到房间。此时,老图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站在旁边歇息。

图先生,今天幸亏有你,真是不晓得该怎么讲感谢。黄五紧紧握住老图的双手。

别这么说!老图连连地讲,我和木龙很是投缘,做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老图见屋里也没他什么事,就同木龙又说了两句注意休息的话便回自已房间了。

黄五看老图走了,淮枝儿和香月正在忙着煎药,迅速把房间门锁上,又把木龙扶住坐稳,自已则爬到床上去,对着木龙的后背画一个卐字,又从葫芦里滴出一滴生水,蘸在右手食指尖,顺着木龙的后脑勺,一路画下,划过脊柱,停在木龙腰椎的位置。

黄五口中默默念咒,双手结出一个手印,猛然一掌,打在刚才画卐字的位置,一股冰蓝的光从黄五的掌心射出,锥子一样刺向木龙,木龙觉得喉咙里好像有个活物在动,作呕了几下,哇一声,吐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还不等木龙睁着虚弱的眼睛仔细看,黄五一把捏着木龙的颈椎,将他击昏,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木龙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眼看木龙沉沉地睡去,黄五这才转向地面,仔细瞧着木龙刚刚吐出来的东西,竟是铭刻了梵文咒语的梅花针。黄五捡起梅花针,想要辨认上面的咒语,不料那针似乎有了生命,在黄五掌心转成了陀螺样,随着越转越快,终于化成一丝青烟,了无踪迹。

咦,这咒语似乎是阎罗的!黄五心里好生诧异,定了定神,不禁自言自语道,放出毒针的,难道是阎罗提到的那个,溜到凡间的家犬?到底是谁会对木龙下狠手呢?

取出扎在心窝里的针,木龙的脸上也恢复了人色。黄五看看沉睡的木龙,决定去一趟冥府问个究竟。

待到子夜,所有人都睡去了,黄五起身在床沿上盘腿打坐,手里握着一个铜镜。他看看窗外,月色蒙眬,既无犬吠,亦无惊鸟,正是跟幽冥联络的好时机。黄五口中喃喃地念一段咒语,铜镜里慢慢地出现了玄冰的星星点点的光,光点逐渐汇聚成一只硕大的蝴蝶,在铜镜里飞舞起来,翅膀扑棱得愈来愈快,仿佛铜镜是一个隧道的入口,而蝴蝶正在隧道里疾驰狂舞。也不知飞了多久,蝴蝶的速度慢下来,翅膀扑棱的频率也不再那么高,身上的光亮也慢慢销暗,黄五咳嗽了一声,微笑着对镜子说,这么晚来同你说事,可打扰了你的好梦?

镜子里由远及近地推出一张憔悴而安详的脸,是睡眼惺忪的阎罗。

老哥,你还知道这么晚了?有甚重要的事情?阎罗打了个哈欠。

我家大徒弟中了暗器,是一段梵文咒语的梅花针……我寻思着,那段咒语像是你的。黄五为难地说。

嗯?我家的咒语?拿来看看!阎罗一听是自家的东西在外行凶,顿时睡意全无。

黄五实质一摇,一段木龙吐出梅花针的时光幻境在阎罗面前弹出来,像个瑰丽的珊瑚泡泡。阎罗盯着那个幻境仔细看,梅花针上的咒语,确实是自家的。

这个……阎罗皱着眉头想了又想说,这个物件我倒是有一阵子不见了,具体去哪里的我现在回答不出……

我在想,你上次讲,要我帮助城隍去找一条狗,你看这东西可是来自你走丢的那条家犬?

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但这段咒语吧,使用起来有点复杂,我走丢的那条狗,它的道行似乎还配不上使用这样的法术……

你走丢的狗,原先是看门的,还是狩猎的?

是给幽冥司看守厨房大门的狗,前些日子白无常来报,说有饿鬼潜进幽冥司偷放焰口的馒头,我意识到厨房门没有把守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就派了鬼兵去捉饿鬼,到了厨房,鬼兵看见门大开四敞的,看门狗已经不见踪影。

那狗会不会是被饿鬼吃了?

不可能。一来饿鬼身份太低,擒不住那狗,二来城隍有报告过,说是夜里巡逻见过那狗,一溜烟儿地跑了,城隍年纪大追不上。

没准那咒语就是狗偷走了,苦修几年,学个新的法术也不是难事。

目前的情况来看,不是没有可能,但我看那条狗,实在不像有勤奋修炼的觉悟,在我这里多少劫岁月了,不思进取,混混沌沌,干什么都干不好。

做坏人的成本比做好人要低很多,也许它已经修炼成妖了呢。

这事我需要去查一查,毕竟咒语是我家的,我不会放任自流,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就好。我也心疼我家大徒弟。

你这大徒弟,还有两年的太平日子过,往后就要戎马生涯了。

是啊,我心里舍不得他呢,相处久了,有感情了。

想不到你竟然产生了人的感情!哈哈哈哈!阎罗放出嘲讽的笑声。

这有什么可笑的?二十劫以前,你在凡间历劫,不也是为情而死,为爱诛心么?

但那是历劫的运数,那时的我半点法力和记忆都没有,就是一个凡人呢!阎罗争辩说,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下凡来帮助他们历劫,你是监督者!

嗯,说得冠冕堂皇的,要不要我提醒你,当你升职成了阎罗以后,变着法绕着弯给那位心上人照顾,帮她修饰了运簿,她本来只是普通富贵,你却生生地替她改成了十世郡主王妃的命运。

稍微修饰一下又不是不可以!我并没有重写她的运簿啊!

说的轻巧,经过你几次润色修饰,到了这一世已经积少成多,产生了质变,影响了一批人。

话说清楚一点啊,你在质疑我大公无私的高尚品格!

好吧,那就说清楚一点,你替她挡了天劫,她本来是要远嫁突厥和亲,最终病死在旅途中,但你不停地穿插不相干的人物元素,现在她躲过了早逝的命运,要被赐婚给鱼蛟了!

赐婚就赐婚呗,只是跟远嫁的公主对调,有人和亲,就有人嫁鱼蛟,也没有影响很多人吧。

怎么会没有影响呢?你说鱼蛟这一世为谁而来?

他不是为了报答圆生树的恩情而来么?

对啊,但他被赐婚后,只能跟公主夫唱妇随,没有时间去好好报答圆生树了呀!黄五非常郁闷。

这就是你对因果的误解了。报答是一个概念,可以是成全幸福而报答,也可以是障碍心智而觉醒,只要完成这一世的任务,那都叫报答……阎罗支支吾吾地应对说。

唉,你就是太会说话,歪理在你嘴里,也能变成真理,本来要有十五年甜蜜婚姻的两个人,最后却要运河绝恋,你呀……黄五想要跟阎罗掰扯掰扯,趁阎罗心虚的当口,在木龙的运簿上也修饰几笔好话。

哎呀,不跟你废话了,明天给你查清楚那段咒语的来历,还你徒弟一个公道,我要去睡了,半夜三更加班,容易过劳死的!你也早点睡吧,看你脸上老出多少褶子!阎罗硬生生地岔开话题,匆匆关闭了和黄五的联线。

黄五看着变成黑洞的铜镜,气得要命,重重地把镜子摔到床上。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