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枝儿晓得要出门,一早就坐在前厅等了。虽说立过秋,闷热的空气里依旧没有秋意。
黄五从后院走进来,手里提了一根三尺长的东西。
找块黑布包起来,我要带上路。黄五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淮枝儿。
淮枝儿接过来仔细看,这是一根沉重的立方体的铜器,周身泛着紫红色的宝光,像尺但上面没有刻度,表面只有两行篆字,一行是“紫府东君如律令”,一行是“天将地祇破风雷”。
这是什么?淮枝儿问。
你且包起来,其他话路上讲。黄五把肩上的褡裢摘在桌子上,从里面掏出一叠符纸,仔细地数着“一、二、三、四……”
淮枝儿蹑手蹑脚地上楼,找出一块厚实的斜纹粗布,又蹑手蹑脚地下楼,麻利地把那根铜尺里三层外三层扎得牢牢的。
出发吧。黄五压低声音说。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门板的合页处发出微弱的吱呀声。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黄五向楼上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静悄悄的。
黄五左肩褡裢,右手铜尺,脚下仿佛施了轻功一样。淮枝儿紧跟其后,无奈裙裾裹着小腿,总觉得迈不开步子。
师父,等等我,我裙子太长!淮枝儿娇声说道。
哦,好的,好的。黄五的脚步慢下来。
淮枝儿赶上黄五,盯着他手中的铜尺问,师父,你刚才还没有讲呢,这是什么呀?
铜鞭。
铜鞭?
嗯,铜鞭。铜的,鞭子。黄五简约的口吻,听起来根本不想作答一般。
淮枝儿也不晓得该问什么,于是不再讲话。
师徒二人一路疾走,不过一个时辰,到了蜀岗西峰。
休息一下,喝点水。黄五指着路边一个树墩对淮枝儿说。
淮枝儿款款地坐在树墩上,黄五递过来一个水囊。淮枝儿接过去喝了一口,又递还给黄五。师父你也喝一点。
黄五并不接,只是在褡裢里掏了几下,掏出两块花生糖。
吃点花生糖补充体力,假如待会儿耽搁了,可能赶不上回家吃中饭哟。黄五笑着说。
淮枝儿咬住糖块,心里的好奇依旧抑制不住地问,师父,我们今天来做什么?
待会儿我们上太虚观去会会老朋友。黄五的眼神飘向西峰岭上,太虚观正投下阴森森的影子,像一张大口,贪婪地吞噬着天光。
休息片刻,两人整装出发,西峰岭不算高,缘石阶向上,不过一千八百八十八步。
师父,你看那里!淮枝儿拉住黄五的袖子,指向前方。
太虚观的正门口,立着一根三丈三的高柱,柱子顶端是一个巨型的陶盆,里面盛满灯油,火光很烈,映亮了山门前的空地。此刻山门四周奇伟的古木吸收了跳动的灯火的亮,却没有反馈半片投影,显得愈发暗沉,让淮枝儿感到魅魅不安。
黄五没有说话,把肩上的褡裢交到淮枝儿手里,站到高柱前,解开裹在铜鞭上的布。
这时,一团红色的火球从陶盆里落下,却又不落地,仿佛线控木偶一样,绕着高柱旋转两圈,随后才缓缓地垂直落下。黄五猛然出手,用铜鞭接住火球,此刻淮枝儿才看清楚,铜鞭的顶端粘这一张符纸,接住火球以后,符纸跟着燃烧起来,火光腾起又湮灭,留下一阵青烟。
只听见吱呀一声,山门被推开一条缝,里面走出来一个青衣小童,毕恭毕敬地向黄五作揖说,我家主人已经等候黄五爷多时了。
黄五收起铜鞭,示意淮枝儿跟他一道进太虚观。
淮枝儿心下疑惑,不晓得黄五到底约了什么人。师徒二人跟随小童一路,山门里复又一道道门,每道门顶上都架着火盆,但火光暧昧,并不能照亮脚下的路和头顶的天。
大约走过十道门,终于来到一座偏殿。小童停下脚步,转身对黄五说,我家主人在里面,请黄五爷进去。随即又对淮枝儿说,请淮姑娘随我到客堂用茶。
淮枝儿看着黄五,黄五说,你去吧,待会儿我去找你。说着接过淮枝儿手中的褡裢。
淮枝儿只得跟随小童往客堂去。
停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淮枝儿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拉住小童的胳膊。
小童回过脸,笑起来,你们来之前,我家主人就关照,来客两人,一位是旧友黄五爷,一位是淮姑娘,所以我知道。
淮枝儿没有再说什么。小童引淮枝儿进入一间灯火通明的客堂,淮枝儿看见客堂里已经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姑娘请进,坐下吃盏茶。小童把两扇门全部推开。
里面有人。淮枝儿不想进去。
里面是另一位客人。姑娘不必多虑,进去便是。小童淡然答道。
不知是好奇心驱使,还是真累了,淮枝儿也不拒绝,独自走进客堂。
这时,原本背对着她的男子听到声响,转过身来,淮枝儿怔怔地看了一眼,发现此人竟是七夕那晚,在画舫中的美少年。
你……淮枝儿愣住了。
在下姓鱼,单名蛟,从长安来。
鱼蛟……好特别的名字。我见过你,七夕那晚,你乘画舫从二十四桥下经过。
哦,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淮枝儿,槐子城人。
槐子城……有位淮远师傅,不知道姑娘可认识。
岂止认识,他是我伯父。你认识他?
哦,我家在北海的花园便是淮远师傅设计建造的。
咦?你家?我伯父只替宇文王孙造过园啊……
哦,护国公宇文大人是我表舅,我父母亲过世得早,我是在舅父大人跟前长大的。你伯父在北海造的园便是舅父派我去验收的。
原来如此,你竟是宇文府的少爷。
我同淮远师傅虽然只有一面之交,但听他说过,家里都四个儿子和一个侄女,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
我也是几个月前刚回老家来的。我父母亲也过世得早,伯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带到北海去了。
长安到北海再到广陵,其间有万山千水众生芸芸,我们转转折折的遇到,也算十分有缘。
方才你提起起北海那园子,我就留恋不已。
淮姑娘也去过那园子?
何止去过……既是你验收的园子,那园子里的国槐,你可有印象?
当然记得,那两棵槐树的冠叶修整得极其端庄,见过的人无不惊叹淮远师傅的手艺。
其实,是我整枝的……淮枝儿听见鱼蛟盛赞槐树,不由得害羞得低下了头。
没想到淮姑娘竟然如此有才情!鱼蛟拍手惊叹道。
这时,小童端着一个描金漆盘进来,上面放着两只盏。
两位客人请用茶。
咦?你这茶好生奇特!淮枝儿拿起一盏,看到里面盛的乳白色液体,根本不是茶水。
这是我家主人特意为二位准备的无根花汁。
无根花汁?是什么东西?淮枝儿从未听过这种植物。
就是无根花的花蜜汁。这无根花生长在很远的夷国,十年才开一次花,这花汁算得上珍稀仙品呢。鱼蛟拿起另一盏,对淮枝儿解释道。
竟有这样奇特的东西,你家主人是谁?过得真是奢侈啊……淮枝儿见鱼蛟端起盏一饮而尽,便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完全没有味道,说是花蜜汁水,居然连甜味都没有。
我家主人便是太虚道长啊,是黄五爷的老朋友了,姑娘不知?小童回答。
哦,现在知道了。淮枝儿看看手中无味的花汁,学着鱼蛟的样子一饮而尽,把盏放在托盘里让小童端走了。
这无根花汁一点味道也没有。淮枝儿抱怨说,听你讲十年一开花,还以为是什么神仙饮品呢,好没意思。
确实没味道,也不晓得有什么特殊功效,但长安豪门的客堂,常用这花汁待客。
为什么?
只为稀奇。
怎么讲?
话说茶水人人喝过,用的茶叶再名贵,一盏也不过三两金。人人喝过茶,茶就不是极品。但寻常人家定没有喝过无根花汁。物以稀为贵,那么用花蜜待客,就是极品。没人种过无根花,没人见过无根花,都是跟夷国客商买的,这样神秘,光听听就很有价值感了。
听你这么讲,完全就是喝的人虚荣心作祟啊。
不光是喝的人虚荣心作祟,请你喝的人也一样。谁都说不清道不明,全凭想象。了解得越模糊,感受得越具体,喝茶如此,万事万物皆如此。鱼蛟淡淡地说。
淮枝儿一时间不晓得该回答什么。鱼蛟这些听起来非常哲学的话,令淮枝儿十分钦佩。
吃瓜子吗?鱼蛟端起桌子上的瓜子盒问。
你从长安来,是游山玩水吗?淮枝儿很好奇,鱼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有个表兄弟在江南,但早已失去音信,我舅父很惦念他,叫我来寻他。
可寻到了?
不曾寻到。人海茫茫,一个在记忆中完全模糊的,改名换新的人,如何能轻松寻到?
寻人确实辛苦,寻不到,空费守望,寻到了,还要用心相处。淮枝儿捏了一粒瓜子,在齿尖咯嘣一下,并不吃瓜子仁,连壳一起丢掉了。
淮姑娘说得很准确,想必,你也寻找过什么人?
是啊,我曾经很多次寻找一个人,过程可谓费尽心力。
后来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你问得太多了。淮枝儿突然笑起来。
鱼蛟也笑了。
淮枝儿看着鱼蛟俊美的面庞,异常陌生,又异常熟悉,在烛光跳跃的暧昧中,这张脸忽近忽远,最终变得模糊起来。伴随着模糊,淮枝儿觉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
哎呀!淮枝儿左臂撑住桌子,右手扶额,轻轻地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鱼蛟关切地问,一只手按在淮枝儿扶额的右手背上。
淮枝儿发现,这个笑起来很有温度的美少年,有一双冰凉干涩的手。
没什么,突然头疼起来。
淮姑娘可要吃盅热汤?端茶小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淮枝儿身侧。
你个小小子,带路的时候一声不吭,脚板底快得像草上飘,端茶的时候也不得客套礼节,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我原以为你只是不懂客堂的路数,自个儿到一边玩耍呢,原来是在暗处盯着我看!要想听候服侍,就要站在亮处,别跟鬼影儿似的从地里冒出来!淮枝儿因为头疼,突然露出暴躁的模样,口气也非常凌人了。
姑娘说的是!我就站在这块等候姑娘差遣!小童依旧保持微笑。
可能是起床太早睡眠不足,头才疼的吧?鱼蛟慢慢地说,给她喝点热汤,舒缓一下。
小童喏了一声,转身下堂去,不一会儿便端来一个鹅蛋大小的白瓷盅。
鱼蛟端起白瓷盅,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推到淮枝儿面前说,姑娘你喝点热汤。
淮枝儿移过盅来,揭开盖子,一粒雪白的莲子和一颗比莲子更大的枸杞卧在瓷盅底部,汤色清澈。淮枝儿握住盅缓缓地喝了一口,依旧没什么味道。
说也奇怪,才喝了一口热汤,淮枝儿的头便不疼了。
这汤喝起来寡淡的很,里面倒是有神功,我这头竟不疼了。有名字吗?这汤。淮枝儿问小童。
枸杞莲子汤。哦,倒是实实在在的名字,也不稀奇。
旁边的鱼蛟突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我讲的话很可笑吗?
不是,不是,我并非觉得姑娘可笑,只是心下欢喜。
欢喜什么?
我欢喜的是,姑娘心直口快,真性情。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见过许多女子,无论喝花蜜热汤,还是聊天会客,总是克制住内心的好奇,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话里话外绕来绕去,都是些世俗的东西。你不一样,高兴便高兴,好奇便好奇,生气便生气,简单便简单。
呵呵,你说话跟绕口令一样,有点听不懂,但感觉好像在夸我,对吧?
哈哈,姑娘你性格确实很好,直接不做作。
依照你的说法,你见过不少人,也跟她们喝过茶,她们都挺能装的,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嗯,确实如此。通常女子见我,必要先打量服饰,旁敲侧击地问家世,再要端出大家子的架势,同我聊些对等的冠冕堂皇的却很是无趣的话题。今日我见姑娘,姑娘对我竟没有丝毫的兴趣,鱼蛟长这么大,真是第一次经历呢。
哈哈哈,我看鱼公子就是习惯了被熟人捧着,被生人关注着,今天遇到我这种神经大条的人,有点冷落吧?淮枝儿大笑起来。
鱼蛟没有作答,认真地看了看笑得龇牙咧嘴的淮枝儿,淡淡地笑了。
不过我得好好打听打听,刚才那碗稀世珍品的花蜜,市价该多少钱?淮枝儿顺手拿起果盘里的一个梨,咬了一口。
不清楚,我平日里不很关心物价,那是司务和管家应该关心的。鱼蛟从袖笼里掏出一块绢帕递给淮枝儿,示意她擦一擦梨子。
不用不用,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淮枝儿推开了手帕,用袖口象征性地在梨皮上刷了两下。我在北海也见过不少有钱有势的人,他们好像没你这么考究,你这是长安带来的习惯吧?
长安还是北海,都一个样子。我这也算考究?
当然啦!你们情愿跟夷国买没滋没味的花蜜喝,就是挖空心思想跟庶民活得不一样嘛,在北海的时候,我听我伯父讲过,宁国夫人游园赏春,看见一株寻常品种的牡丹开得极艳,竟然盖过其他珍品牡丹的气势,宁国夫人当时就恼哭了,教我伯父立刻铲除那花株。我伯父原本是不肯的,但旁边的宦官给他提醒说,寻常颜色再美,也没有资格同御赐珍品同台,铲除了,粉碎了,宁国夫人才觉得没有被冒犯。
后来,淮远师傅怎么做的?
铲了呀,不过没有粉身碎骨,我偷偷摸摸地把那株牡丹移栽到我家菜园里了。
移栽之后,花还一样好吗?
不瞒你说,菜园里阳光肥料更加充足,也不用修整凹造型,到了次年,那花开得更艳呢!
哈哈哈哈,甚好,甚好!鱼蛟拍手道。
你好像很喜欢听我讲的,你不觉得恼怒?
不不不,我喜欢浑然天成的东西,不在乎什么御赐珍品。
那你和宁国夫人的风格倒是极其不同。因为牡丹花的事,她大约有些记恨我伯父,后来命令家仆把我伯父种下的花都拔了。
我倒觉得这事跟什么风格没关系。主要还是淮远师傅没有体贴宁国夫人的心意。
哦?此话怎讲?
宁国夫人是庶出女儿,自幼不受府君重视,婚配了一个低级军官,所幸流年撞上坐堂大运,丈夫连连立下战功,更是封侯拜将,宁国夫人这才扬眉吐气,进入了封诰贵妇的行列。但她的出身客观地摆在那里,朝中无靠山,还是要和丈夫一起,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她当然希望自已拥有最好的,最名贵的,最特别的东西。赏花,也是欣赏自已的生活。能填补她内心空洞的,只有那些御赐珍品。
但她欣赏的东西不太真实啊。
不真实,也真实。生活本来就是幻象,既要冷暖自知,更要活在别人眼里。快乐和满足是一对纠缠生长的姊妹花,你很难说清楚,这对姐妹,哪个更真实。不是吗?
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我伯父不太体贴了。可惜了那一园子好春光,统统葬送在粗鄙的家仆手中了。
淮远师傅的芍药胜过牡丹。
你讲的极是。我伯父的芍药,天下第一。
听说炀皇生前最爱淮远师傅的芍药,还写过几首诗送给师傅。
爱芍药倒是不假,普天下没有人不爱我家芍药,但是写诗的事,都是谣传。
哦?没有这事?
当然没有。我伯父只是炀皇的花匠,并没有亲见过圣容。写诗相赠,要是私交笃厚的,才会有啊。
不过这故事倒是流传甚广。我舅父为此,特意拜访了淮远师傅几次,想请淮远师傅在长安再造一座同炀皇一式一样的芍药园。
我伯父肯定也同你舅父解释了。
嗯,淮远师傅也说过,此生并未见过炀皇,所以,民间流传的赠诗,以及诗中提及的以芍药封神点将,都是说书人的套路话。
说书的故事我听过许多版本,其实怪有意思的。
八卦听起来都有意思。
你们男子常讥讽女人爱八卦,主要还是因为八卦最生活,八卦最生动啊。男子聚在一处常讲历史,历史那么沉闷,又有什么趣味呢。
其实,历史也是八卦,一段华丽的八卦。所以男子与女子,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哇。
哈哈哈哈。淮枝儿听鱼蛟一说,忍不住大笑起来。
枝儿笑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黄五突然走进来。
师父,你和太虚道长会过了?枝儿赶紧走过去,攀住黄五的胳膊。
这位是我师父黄五爷。师父,这位是鱼蛟,鱼公子,他是宇文国公的外甥,我伯父替他家造过园,刚才我们说笑,正是因园而起。
鱼公子,多年不见啦!黄五笑眯眯地说。
老师,别来无恙。鱼蛟对黄五深深一个长揖。
咦,你们,认识?
四年前,我在洛阳驿给马换掌,碰巧老师也去驿站给马装草料,因为需要等很久,我们就手谈一局,老师的招式出神入化,令在下受益匪浅。
哈哈哈哈,哪有什么出神入化,不过那天棋运好些罢了。黄五摆摆手笑起来。
原来大家都认识,真是太巧了!淮枝儿也笑了。
鱼公子,刚才我听太虚道长说,你此番来,是要寻你家失散的表兄弟?
不瞒老师说,我家舅父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对我那个失散的表兄弟也愈发念念挂记,舅父说如果不能照顾到这个外甥,就对不住他亡殁的妹妹和妹夫。
你可知道兄弟的姓名年龄和样貌?
我兄弟叫鱼龙,和我同岁,小时候长得和我十分相像,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样貌谁也说不准。
估计连姓名也说不准了呢,倘若没改名换姓,你在户部早就查到他了,不是吗?黄五说。
正是。此番为了圆舅父一个念想,我特地亲身来寻,总想到倘若血亲见面,纵是改名更姓,一眼也能认出来。
为什么要来江南寻他?
本来并没有固定方向,只是派了几支家将分散开四处寻了,后来有一支队伍回来报,说是在广陵城下发现了我那兄弟的奶娘。
奶娘此刻身在何处?
家丁找到奶娘时,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他们特意请了大夫,想治好老太太再问个究竟,没想到老太太寿终了,所以谁也不知道我那兄弟到底去了哪里。但我舅父确信,人一定在江南,极有可能留在了广陵城。
你准备在此地细细搜寻?
正是。我已经同县令讲过来意,县令已经吩咐下各坊各市的地保,叫他们仔细寻到符合情况的人,再请到我那里面谈。
广陵城人口多,船马多,来往客商多,你要费点心思呢。黄五转脸对淮枝儿说,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该回家了吧。
鱼蛟赶紧说,难得同老师见面,今日何不往舍下吃个便饭,我们也好叙旧?
黄五笑着说,今天确实有些事务堵在手里,饭肯定吃不起来。鱼公子在城里也不是一天两天,我们有的是机会聚呢。
还问老师贵府何处?我好差人送拜帖。
不用什么拜帖了,麻烦。你只要站在东关城门口,打听一下清风客栈,就有人替你指路啦。我们小门小户,不拘那些礼数。黄五拽拽淮枝儿。
淮枝儿对鱼蛟笑了一下,轻声说,你一定要来哦。转身同黄五匆匆离开了。
师徒两个走出山门,天光已经大亮了。
淮枝儿拉住黄五问,师父,你说鱼公子会来咱们家吗?
黄五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