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寂之风
周一,早八点,魔都地铁二十六号线。
车厢像一个被塞满沙丁鱼的罐头。
汗味,廉价香水味,还有隔夜饭菜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黏稠气体,包裹着每一个人。
林渊靠在冰冷的车门玻璃上,面无表情。
他戴着耳机,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嘈杂。
“本市气象台发布橙色高温预警,预计今日最高气温将突破三十八摄氏度……”
新闻播报员的声音毫无起伏,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窗外是隧道深邃的黑暗,偶尔有灯带飞速掠过,在玻璃上投下扭曲的光影,旋即又被黑暗吞没。
光影交错间,一张张麻木的脸庞一闪而过。
低头刷着手机的白领。
背着沉重书包,昏昏欲睡的学生。
紧紧攥着扶手,满脸疲惫的中年妇女。
所有人都被这趟高速行驶的铁皮怪兽,运往各自的牢笼。
林渊的视线没有焦点,思绪却飘回了一年前。
那个闷热的午后,他最信任的兄弟,把他亲手打造的安保方案,连同公司的核心机密,打包卖给了最大的竞争对手。
他被釜底抽薪,一败涂地。
曾经引以为傲的格斗技巧,敏锐的危险嗅觉,缜密的逻辑思维,在赤裸裸的背叛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亲手终结了自己的安保生涯,选择成为这芸芸众生里最不起眼的一员。
这种所谓的“正常”生活,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漫长的流放。
他活着,仅此而己。
突然——
“吱嘎——!”
一道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紧接着,是剧烈到无法抗拒的冲击力!
整列车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向前一甩!
林渊的身体在惯性下重重撞向车门。
但他几乎是凭借着刻入骨髓的本能,在撞击的瞬间屈膝卸力,双手撑住冰冷的金属车壁,强行稳住了自己的核心。
可其他人没有这种能力。
惊呼声,惨叫声,身体碰撞的闷响,在瞬间交织成一片。
前一秒还站得满满当当的人群,此刻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人们像滚地葫芦一样,在肮脏的地板上翻滚,堆叠。
下一秒。
啪!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车厢内的照明灯,广告牌的灯箱,甚至每个人手中亮着的手机屏幕,都在同一时刻,彻底熄灭。
所有光源,无一幸免。
紧随其后的,是死寂。
一种能吞噬一切声音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人按下了静音键,连同电源一起切断。
耳机的播报声戛然而止。
林渊在第一时间摘掉了己经失声的耳机,任由它垂在胸前。
黑暗中,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双腿微分,重心下沉,这是一个随时可以发力、可以应对任何方向突袭的格斗姿态。
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几乎微不可闻。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跳动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这死寂,只持续了三秒。
一个女人尖利到变调的哭嚎,撕裂了这片黑暗。
“啊——!”
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恐慌,瞬间引爆!
“怎么回事?!”
“停电了吗?!”
“我的手机!我的手机也黑了!”
“谁在摸我!滚开!”
哭喊声,咒骂声,孩童的啼哭声,拳头砸在车窗上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开。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恐惧发酵后的酸腐气味。
车厢,变成了一座黑暗的人间地狱。
一个年轻男人崩溃地大喊。
“快开门!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他似乎在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车门,发出“砰、砰”的沉重声响。
他的行为传染了更多的人。
“开门啊!”
“救命!有没有人啊!”
混乱在黑暗中加剧,演变成一场毫无理智的踩踏。
倒在地上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很快就被更多的尖叫与哭喊所淹没。
在这片沸腾的混乱中,林渊没有动。
他依旧靠在那扇被疯狂撞击的车门旁,身体像一块嵌入山壁的岩石,纹丝不动。
撞门男人的每一次发力,都让林K渊背后的金属车壁发出沉闷的震颤,但他下盘稳固,那点力道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的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视觉被剥夺,听觉与触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能听到。
左前方三米左右,有个女人在低声抽泣,她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右后方,有人在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车窗,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正前方,人群的骚动最为剧烈,至少有七八个人挤在一起,像没头的苍蝇。
他能感觉到。
脚下的地板在轻微震动,那是无数双脚在慌乱地移动、踩踏。
身边的空气在急速流动,带着人们呼出的滚烫气息,还有恐惧的冷汗味道。
他甚至能通过那些混乱的声响,在脑中构建出一幅动态的、立体的车厢内部结构图。
每一个人的大概位置。
每一个人的情绪状态。
是歇斯底里,是绝望哭泣,还是茫然无措。
这些信息如同无数条数据流,涌入他的大脑,被迅速地分析、归类、存档。
这是他过去十年安保生涯中,通过无数次模拟对抗、无数次实战演练,才磨炼出的生存本能。
在绝对的混乱中,保持绝对的冷静,将自己变成一台精密的分析仪器。
一个油腻的身体在拥挤中撞到了他的胳膊。
“让开!别挡路!”一个男人粗暴地吼道。
林渊没有回应,只是侧身用肩膀轻轻一抵。
那男人只觉得撞上了一堵墙,闷哼一声,被一股巧劲推了回去,重新跌入混乱的人潮。
绝大多数人,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瞬间被剥掉了文明的外衣,退化成了被原始恐惧所支配的野兽。
而他,林渊,在这一刻,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与这些在黑暗中哀嚎的“弱者”,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趟通往公司的通勤列车,己经偏离了它原有的轨道。
它不再驶向那个让他感到厌倦的办公室。
它变成了一张无法退改的单程票。
通往……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充满血腥味的末日。
就在这时。
黑暗中,一个男人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声,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那声音沙哑,扭曲,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都他妈别动!”
嘶吼声落下的瞬间,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