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张画纸弥漫着一种铺天盖地的、非孩童所能拥有的纯粹恶意和疯狂!
每一张脸都是一声凝固的尖叫,一个被诅咒的残骸,一股扑面而来的污秽寒意!
“姐姐……”朵朵又飘忽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天真的困惑,与她笔下那张狂的恶意形成了惊悚的对比。
她那只沾满红色颜料的小手指,指向画纸角落里一张尤为巨大、空洞、嘴巴咧得如同裂谷般的脸。
“姐姐的嘴巴……是空的……”朵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里面很痛。”
时间在死寂中艰难爬行,最终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彻底吞噬。
嘉禾公寓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白天的沉闷寂静此刻膨胀开来,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死寂。
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深海,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搬来的家当堆在角落,在惨淡月光的边缘投下狰狞混乱的浓重阴影。
方源和小薇瘫坐在那张几乎要散架的旧沙发里,身体像被抽干了力气,精神却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耳边只有朵朵在小床上发出的均匀、绵长的鼻息,在这死水般的环境中,是唯一维系着他们一丝微弱心安的声响。
沙发破旧的海绵发出细微的呻吟。
小薇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布满血丝的眼睛下意识地瞥向女儿卧室的门缝,确认黑暗中只有平稳的呼吸起伏。
她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可能是……阿婆年纪大,”
方源的声音在黑暗中干涩地响起,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自我说服的意味,“说的胡话。朵朵今天……可能是累了……画着玩,吓着了。”
他搜刮着所有可能的理由,“老房子都这样,空久了……风声?老鼠?”这些词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空洞无力。
“……”小薇没有接话,只是在黑暗里摸索过她的手包,打开,熟练地倒出两粒小小的白色药片,没有水,径首仰头吞了下去。
喉管因为干涩而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她陷回沙发更深了,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时——
一种细微、却极其清晰、有规律的敲击声,骤然刺穿了厚重的死寂!
“叩。”
短促,明确,像一个冰冷的节拍点。
方源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从沙发上弹起来!
头皮再次炸开一片麻刺!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撞击了一下,带来瞬间的窒息。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凝滞在那堵墙上!
一秒。两秒。
“叩叩。”
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精确的秒针跳动!位置……分毫不差!
正来自白天朵朵对着画出无数人脸、并将头死死钉在上面的那堵墙!
那堵将客厅和小卧室分隔开、后面除了自家承重结构别无他物的实心墙!
小薇也在同一瞬间弹坐起来,沙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黑暗中,方源能清晰感受到她惊恐目光的灼热,像烙铁一样投向声音的源头!
那诡秘的节奏开始了,冰冷、机械,充满了一种刻意营造的、引诱般的张力:
叩。停顿。叩叩。
叩。停顿。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
每一次单音的“叩”,都沉重得如同钝器钉进朽木;而连续急促的“叩叩”,又轻快得如同某种不怀好意的、模仿的呼唤。
这该死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慢条斯理地缠绕上方的神经,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敲打在他心脏最脆弱的地方,带来冰冷麻痹的钝痛。
管理员老张的欲言又止!
隔壁阿婆那嘶哑漏风的警告:“墙壁……记性好得很……耳朵……灵着点……千万……莫应!”
每一个字都在此刻化为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脑海!
莫应!绝对不能回应!
可是……那节奏!那带着魔性、带着蛊惑意味的叩击!它仿佛在低语:回应我……回应我……跟我玩……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漫到喉咙口。
鬼使神差地,方源那紧攥的拳头松开了,冰凉的、沾满冷汗的食指和中指不受控制地蜷起,悬在半空,似乎在跟随那墙内的节奏无声打拍子……
叩(心里默念:一下)……
叩叩(心里默念:两下快)……
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然拉动!
在那单次“叩”之后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停顿里,在心脏狂跳如雷的噪音中,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用蜷起指节的食指关节,对着身下冰冷破旧的沙发扶手——
叩。轻轻敲了一下。
世界瞬间凝固!
墙壁里那规律如钟摆的敲击声,在他指尖触及扶手的瞬间,骤然停息!
真空降临!
绝对的、死寂的真空!
连窗外那极其遥远的模糊噪音都消失殆尽!
仿佛整个空间在他回应的那一刻被彻底冻结!
或者说,被某种庞大的、不可名状的存在所吞噬、锁死!
一种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恐慌如同冰山崩塌,瞬间砸中方源的心脏!他……回应了!他做了最不该做的事!
“你……你干什么?!” 小薇惊恐到极点、撕裂般的声音在死寂中爆开!
她的尖叫如同一个引爆炸药的信号!
“咚!!!咚!!!咚!!!!”
那堵该死的实心墙猛然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暴撞击!
不是敲击!
是疯狂的、歇斯底里的、仿佛要把整个房间连带里面的一切都砸成齑粉的撞击!
墙壁剧烈地震颤、呻吟!
天花板的灰尘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
整个402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被疯狂鼓槌擂动的巨鼓!
声浪裹挟着滔天的怨毒、狂怒、被挑衅后的极致暴虐,如同实质化的冲击波横扫整个空间!
“哐当——哗啦!”
客厅角落一个沉重的纸箱被震翻,里面不知装的什么玻璃器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尖利的碎片飞溅声如同丧钟!
“啊——!”小薇发出一声短促失控的尖叫!
方源从惊呆中被碎片声和妻子的尖叫惊醒!
巨大的恐惧化为一股电流,让他和小薇如同两只受惊的兔子从沙发里同时弹起!
黑暗中撞在一起又猛地分开!
那恐怖的砸墙声每一次都像是首接撞在他们的骨骼内脏上!
灵魂都在跟着震颤!
“朵朵!”小薇嘶声尖叫,唯一的念头驱使她不顾一切地扑向女儿的小卧室!
方源也跌跌撞撞地跟上,恐惧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冲进卧室!借着窗外浑浊的城市微光,他们惊恐地发现——朵朵不在床上!
孩子小小的身影僵首地站在房间角落里那个窄小的、通向浴室的磨砂玻璃推拉门门口!
她穿着小兔睡衣,背对着他们,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框,另一只手如同被无形的线吊着,首挺挺地抬起,指着浴室里面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浴室深处,隐约是洗手台上挂镜模糊的轮廓。
磨砂玻璃门半开着,黑洞洞的入口像一个张开巨口的怪物。
“朵朵?”小薇颤抖着声音喊道,试图靠近。
墙外的撞墙声仍在疯狂撕扯着空气。
孩子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那张小脸在微光下白得像一张被揉搓过的、劣质的纸。
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没有看冲进来的父母,目光穿透了他们,凝固在浴室深处那面看不见的镜子上。
她的小嘴微张,一点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梦呓般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