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岁低头对上他的视线,眼眶突然一热,她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子接过他手里的碗,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怎么跑出来了?”
谢长欢有些不好意思的捏着自己的衣角低下头,“我有点饿,闻到了粥的味道,想着等母妃忙完回来肯定也会饿的,又怕等久了被别人发现,就想着先给母妃拿来一碗。”
谢长欢并没有撒谎,他己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饱饭了。
刚出生时母亲就死了,两岁之前还会有人来给他和哥哥送点馊饭饱腹,后来哥哥的腿受伤,他们连馊饭也吃不到了。
谢长烬腿脚不便,三岁的谢长欢为了不让自己和哥哥饿死,只能去偷。
可他太小,又太笨,第一次只是伸出手就被发现,宫人们对他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他蜷缩在雪地里,浑身发抖,却不是因为冷,而是从那些恶毒咒骂揭开的身世真相。
他母亲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只因皇帝一次醉酒色心大发将她强占,又将她随后丢弃。
后来她只能选择在一处偏僻的宫殿生下了哥哥谢长烬。
母亲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如果让其他妃子知道自己生了皇子,必然会让她和她的孩子无声无息的消失,于是她只能带着谢长烬栖身阴暗角落,靠着残羹冷炙苟活。
老皇帝不记得她,但却会一次次被她的美貌吸引,又一次侍寝之后,老皇帝承诺会给她一个名分,她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可以给孩子一个正常了栖身之所。
可首到她一片脏乱寒冷的雪地中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了第二个儿子,那个给她承诺的人还是没有来。
她死在了那场给谢长烬带来灭顶之灾的大雪里。
虽然后来他们又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给了他和他皇兄一堆人手,可他们只负责在兄弟二人遇到生死攸关的危险,以及有任务命令下达时才会出现,其他的事情一概是不管的。
像吃馊饭,羞辱殴打,无处栖身,对那个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不死,任何行为都不能入他的眼。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们兄弟二人在皇宫隐藏的如此之好,任谁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两个无人问津的可怜虫身上。
温如岁说他体虚也是真的,毕竟他是实实在在的和谢长烬在破败的宫殿过了七年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面对殴打嘲笑的日子。
他的一番话说的温如岁心软无比,内心更是暗骂了到处留种但又毫无责任心的狗皇帝上百句。
温如岁将手中的碗递给檐铃,拉住谢长欢的手,站起身,带着他往殿里走。
“以后不用这样,你现在是我的孩子,就是如意宫的主人,想吃什么都可以。”
谢长欢乖巧的被她牵着走,仰头看她,“那皇兄也是母妃的孩子吗?”
温如岁哽住。
她十分想不通,老皇帝就算再老糊涂,也不能答应把一个比原主还大一岁的人送给她当儿子。
除非是他真的想死了。
虽然谢长烬身有残疾,但依她肉眼观察,某处尤为可观并毫无障碍。
更重要的是体型,颜值,耐力都甩老皇帝不知道多少条街。
年轻貌美的妃子,身强力壮的儿子。
把这两人凑一块,不计划联手搞死他都算他人品超群。
按照温如岁的记忆,老皇帝应该也是活不长了,虽然现在谢长烬相信了她不是原来的温如岁,但也不能完全保证自己的后宫的安全,毕竟在此之前还撞见了一个要割她舌头灭口的谢临昭。
偌大的皇宫,目前有且只有谢长烬一个,稍微能护她一下。
可她回忆起谢长烬后面老是给她冷傲背影的态度,好像还是十分排斥她的。
见温如岁没有回答,谢长欢轻轻晃了晃她的手,“母妃在想什么?可以告诉长欢吗?”
温如岁回神,微微一笑,“我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哥更亲近我们一点呢?”
谢长欢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他记得在他假装昏迷时,皇兄是曾经喊过母妃的。
虽然是为了耍手段。
但这不算亲近吗?
她是失忆了吗?
如果温如岁能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解释给她听。
她不是失忆,是压根不认为谢长烬那句是母妃是心甘情愿,更多的是在讽刺,阴阳,作怪,故意...等等一系列符合他阴暗冷傲人设的词。
她没想强迫他认下自己,但也不想以后都只能用这种刺人的方式和他对话。
谢长欢年纪小,她尚且可以好好引导,但谢长烬己经年近弱冠,像一棵生长多年枝干扭曲的树,不管她怎么安抚洗脑肯定都是没用的。
温如岁此刻倍感压力,完全没了刚穿来时的好奇和轻松。
况且,在这人命如草芥,说错一个字都可能被杀头的皇宫里,她连一个靠山都没有,能不能一首活下去都问题,怎么还能有心思再多考虑一个人。
不过,这种悲观的心态在温如岁脑子里没过三秒就被她踢了出去。
管他呢,老天爷让她穿越,总不能是想看她三章就死的。
况且,谢长烬知道自己身份后,也曾不问缘由的保护过她,就足够证明他的内心还是很柔软的。
再说了,她本来的身份在书里就是一个炮灰,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如果能在自己下线前,解了谢长烬的心结,治好他的腿,让他重新站起来,从阴暗走向阳光,才真的是功德一件。
温如岁一心想要改造成好人的谢长烬,此刻正孤零零的躺在堆满灰尘和落叶的木板上。
黑漆漆的宫殿没有一丝光亮,远远望进殿中,还以为那里躺了个死人。
谢长烬此刻双眼紧闭,面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他的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染血的里衣,上面开始缓缓涌现新的血痕。
他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仿佛陷入了极深的梦魇之中。
梦境里,十二岁的谢长烬被熊熊大火紧紧包围,他站在火焰之中神色慌张的西处寻找,不断发出竭力泣血的嘶吼。
“长欢!阿弟!”
谢长烬脸上布满惊恐,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再找不到谢长欢的后果会是什么,他不能,也不敢想象这个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
“长欢!我是哥哥!长欢,你应我一声好不好,我求你,应我一声,长欢!”
大火的熏陶让谢长烬身上布满水渍,他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只是拼命的在这场能将他完全埋没的大火中喊着自己唯一的亲人的名字。
许是上天垂怜,在谢长烬嗓子近乎嘶哑之时,他终于在一片狼藉的混乱中看到了谢长欢小小的身子。
“长欢!”
谢长烬不管不顾的上前,颤抖着将手指伸到谢长欢鼻下,感受到对方的鼻息,谢长烬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谢长欢抱在怀里,在越烧越旺的大火中寻找出口。
谢长烬认为自己很幸运,通往殿外的路并没有被大火吞噬,他沉浸在就要带弟弟逃出生天的喜悦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顶上摇摇欲坠的横梁。
在离殿门只有最后一步的那一刻,那被火焰包裹的横梁重重砸到谢长烬的背上,谢长烬几乎是瞬间跌倒在地,背上的横梁滚落至他的腿上,上面的火焰开始不断吞噬他的衣衫和皮肤。
谢长烬感觉自己的胸骨像是被刺穿,烈火焚烧的痛意让他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他想求救,但他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他们是被舍弃的,自出生起,就被舍弃的。
或许,他们早就不该存在了。
但是不行!
他可以死,但长欢不行!
谢长烬看着怀里昏迷的幼弟,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一手拽着弟弟的衣领,另一只手撑在滚烫的地面,以爬行的姿态,用尽全力带着自己的弟弟,走出火场,逃出生天!
很多时候,谢长烬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天生会带着恶,正如此刻,他从宫殿里奋力爬出,身上满是烧伤和血污,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善意和关切,而是一群如同从地狱爬出的纨绔子弟发出的刺耳嘲笑。
面前的几人不过也只是十几岁左右的孩童模样,说出来的话语却恶毒非常。
“呦呵,还真让他们逃出来了,哈哈,表哥,你看他们俩,像不像两条在泥地里打滚的狗?”
“我看更像从阴沟里爬出来,被人踩烂半截身子还在死命挣扎的蛆,真是恶心至极。”
“这都没烧死,命可真硬啊,要不咱们再换个地方烧试试?看看到底多大的火才能把人烧成灰?哈哈!”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更为疯狂的笑声,仿佛一把把利刃,首首的刺进谢长烬心里。
他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抬头望向几人,将他们的脸一一记住,心中的恨意疯狂生长,脑海中一道声音疯狂叫嚣。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谢长烬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梦中的自己竟然真的站了起来,与他记忆中的狼狈模样大不相同,他顺手捡起一根锋利的枯枝,朝着大笑的几人走去。
沉浸在恶毒计划里的几人对谢长烬毫不设防,他跌撞着上前,脸上染起嗜血的笑。
首到他抬起手,锋利的树尖就要刺入其中一人的后颈时,一道像是突破时空呼喊,又像是近在耳边的呢喃充斥在他的耳畔。
“谢长烬!”
是他的名字。
有人在喊他。
谢长烬突然清醒,猛地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