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洞的阴冷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钻入骨髓。沈岩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尖叫——左臂嵌入铜钱处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小腹深处的冰冷隐痛如同沉入深潭的铁锚,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厚重的黑云低低压在意识上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的撕裂痛楚,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松烟焦糊的残味。
然而,她的意识却如同被冰水淬炼过的刀锋,在剧痛与寒冷的夹缝中,保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钉在土坯后那片黑暗的缝隙上。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在冰冷的刀尖上跋涉。
沈烬…那个被她亲手命名为“余烬之火”、裹挟着“血纹烬”扑向地狱的孩子…此刻身在何方?是生?是死?那块浸透了剧毒与仇恨的布匹,是打开了生门,还是敲响了丧钟?
窑洞外,死寂的江宁城如同一座巨大的坟茔。零星的哭嚎早己消失,只剩下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如同无数冤魂的叹息。偶尔传来几声短促的竹哨和沉重的脚步声,是官军在废墟中逡巡、清理,维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秩序。空气中凝固的焦糊味和尸臭,成了这座死城唯一的背景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岩几乎以为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己在黑暗中彻底熄灭——
“沙…沙…哒…哒…”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沉重拖拽感和剧烈喘息的声音,如同濒死者的最后挣扎,猛地从土坯缝隙里传来!
那声音如此艰难,如此痛苦,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喘息和痛苦的闷哼!
沈岩的心脏骤然缩紧!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一块尖锐的碎石!
紧接着,一个瘦小得如同破麻袋般的身影,几乎是蠕动着、半爬半滚地从缝隙里挣扎了出来!是沈烬!
但他此刻的样子,让沈岩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
他浑身的灼伤水泡似乎更加狰狞,有些地方甚至破裂开来,渗出黄水和血丝,混合着污泥和烟灰,粘在破烂的麻衣上。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嘴角残留着呕吐物的污渍和一丝暗红的血痕!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左臂——软软地垂着,肩胛处明显变形,麻衣被撕开一大片,露出下面一片骇人的青紫瘀伤!显然遭受过重击!
他像一条被抽掉了骨头的蛇,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因剧痛而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
“沈…烬…”沈岩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沈烬听到声音,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双因剧痛和恐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脸上的污泥和汗水看向沈岩。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巨大的痛苦,有劫后余生的恐惧,有深入骨髓的后怕,但最深处…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混合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火焰!
“布…布…卖了…”他破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痰音和剧烈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血沫。
卖了?!沈岩的心脏猛地一跳!但看着他这副惨状,巨大的疑虑瞬间压过了喜悦!卖了?卖给了谁?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谁?”沈岩的声音冰冷如刀。
沈烬的身体因这个名字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爆发出更深的恐惧,但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取代:
“…西…西市…鬼…鬼牙张!”
鬼牙张?!沈岩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听过这个名字!西市黑市里最臭名昭著、手眼通天的地下牙人!专做刀口舔血、见不得光的买卖!据说此人贪婪如饴,心狠手辣,与三教九流乃至官府某些阴暗角落都有勾连!沈烬竟然把布卖给了他?!
“他…他看了…”沈烬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拔高,又被他死死压住,变成一种诡异的嘶嘶声,“…看了水…显纹…眼…眼睛都首了!像…像见了鬼!又…又像见了宝!”
沈烬一边痛苦地抽着冷气,一边用那只还能动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掏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铜钱!
也不是碎银!
而是一小串…用粗糙麻绳紧紧扎在一起的…铜钱!足有十几枚!沉甸甸的一小串!在昏暗的光线下,沾着污泥和…暗红的血迹(沈烬的血?),折射出冰冷而的金属光泽!
“十…十文…”沈烬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他…他给了…十文!说…说这布…邪性!值…值这个价!”
十文!不是一块布五文!是十文!整整翻了一倍!
巨大的冲击让沈岩浑身剧震!但沈烬接下来的话,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还…还有!”沈烬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着恐惧和狂喜的表情,“…他…他身边…一个…穿黑甲…镶红边的…兵爷…也…也看见了!”
黑甲镶红边?!官军的低级军官?!
“那…那兵爷…眼更毒!”沈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一把抢过布…也…也沾了水看…看那血纹…脸…脸都青了!然后…然后…”
沈烬猛地喘了几口粗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石破天惊的几个字:
“…他…他丢给鬼牙张…一…一整块…银角子!说…说这布…他…他要了!”
银角子?!
一整块?!
沈岩的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盯着沈烬因激动而圆睁的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因失血而产生了幻觉!
“银…银角子…”沈烬似乎怕沈岩不信,用那只颤抖的手,艰难地指向自己腰间一个鼓囊囊的、同样沾满污泥的破布小包,“…鬼牙张…不敢要…全…全塞给我了…说…说让我快滚…别…别让人看见…”
沈岩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个破布小包上!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爬了过去!沾满污垢、指甲崩裂的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粗暴地扯开了那个小包的系绳!
“哗啦——!”
一小堆冰冷、沉重、带着污泥和暗红血渍的东西,滚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 **铜钱:** 十几枚沾着污泥和血渍的铜钱,被粗糙的麻绳扎成一串。
* **碎银:** 几块大小不一、边缘粗糙、沾着污垢的碎银子!
* **银角子:** 一枚!足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虽然同样沾着污泥,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属于白银那特有的、冰冷而高贵的哑光!
铜钱!碎银!银角子!
加起来…绝对超过一百文!甚至可能接近两百文!
巨大的财富!足以让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乞丐瞬间变成“富人”的财富!此刻,如同带着血与诅咒的宝藏,冰冷地躺在废窑洞肮脏的泥地上!
沈岩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堆冰冷的金属,呼吸瞬间停滞!胸腔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失血的眩晕感汹涌袭来,眼前阵阵发黑!狂喜?不!是巨大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和震撼!
成功了!“血纹烬”的价值,被鬼牙张和那个神秘的黑甲军官,用远超预期的价格认可了!但付出的代价…是沈烬这一身几乎致命的伤!是彻底暴露在鬼牙张和那个军官(很可能是官军中层)的视野之下!
这哪里是财富?这分明是催命符!是足以引来豺狼虎豹的、滴着血的鲜肉!
“呃…”沈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地上因剧痛和失血而意识开始模糊的沈烬!
“兵…兵爷…说…”沈烬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却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沈岩耳边,“…还…还要…问…问布…哪来的…”
轰——!
沈岩的脑子彻底炸开!还要?!问来源?!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脖颈!她猛地扑过去,不顾沈烬痛苦的呻吟,用沾满污泥血污的手,死死掐住沈烬那被重创的肩膀!
“啊——!”沈烬发出凄厉的惨叫!
“你…说了什么?!”沈岩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
“没…没…说!”沈烬痛得涕泪横流,身体剧烈抽搐,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我…我说…捡…捡死人堆里的…跑…跑…他们…追…打我…胳膊…”
他指着自己那明显脱臼甚至可能骨折的左臂,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我…我钻狗洞…跑…甩掉了…”
捡死人堆里的…甩掉了…
沈岩紧绷的神经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但这谎言能撑多久?鬼牙张和那个军官,绝非善类!他们尝到了“血纹烬”的邪异滋味,绝不会轻易放手!
她缓缓松开掐住沈烬的手,看着地上那堆沾着血污的铜钱碎银和那枚冰冷的银角子,又看看奄奄一息、浑身是伤的沈烬。
十文钱,是“血纹烬”的起价。
百文钱(银角子),是它邪异价值的印证。
而沈烬这条几乎被打断的胳膊和半条命…是这第一桶带血的金子,最昂贵的代价。
暴富之路的荆棘丛中,第一朵淬毒的恶之花,己用淋漓的鲜血和巨大的风险,结出了第一枚…带着死亡气息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