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洞内,刺鼻的靛青气息、浓烈的焦糊尸臭、松烟残留的呛人味道,以及小豆子身上被灼伤皮肤散发的淡淡焦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沈岩蜷缩在角落,左臂嵌入铜钱处的灼痛和小腹深处的冰冷隐痛依旧如影随形,但此刻,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力,如同烧红的铁水,浇铸了她所有的感官,暂时屏蔽了身体的哀鸣。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面前豁口的破瓦罐中。
瓦罐底部,是粘稠、肮脏、如同泥沼般的混合物——小豆子拼死带回的“地狱之灰”被水浸湿后形成的碱浆,混杂着碾碎的松烟颗粒,以及…那块被她用碎石狠狠砸碎、研磨成暗蓝色粉末的靛青膏残块!粘稠的浆液中,暗蓝、灰黑、深褐的粉末颗粒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浑浊的水中缓慢旋转、沉降、交融,散发出一种浓烈、复杂、带着死亡与剧毒气息的怪异味道。
小豆子瘫在几步远的湿冷泥地上,经过粗暴的冲洗,他身上的剧毒污泥被洗掉大半,露出大片被灼伤的通红皮肤,布满了水泡和擦痕。他虚弱地喘息着,身体因疼痛而微微抽搐,但那双因恐惧和痛苦而圆睁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沈岩的动作,充满了不解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
沈岩没有看他。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瓦罐之中。成败在此一举!这包用生命换来的“地狱之灰”和意外获得的靛青膏残块,是绝境中唯一的变数,也是复仇之刃上淬炼的第一抹毒光!
她颤抖着、沾满污泥和干涸血痂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小豆子带回的、相对完整但沾着霉斑和可疑暗红污渍的粗麻布片。布片粗糙厚重,带着底层挣扎的汗臭和死亡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靛青、焦尸、松烟的刺鼻气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眩晕,却更刺激了她眼中的疯狂光芒。
没有丝毫犹豫!她将麻布片用一根捡来的细树枝挑起,屏住呼吸,如同进行某种邪异的祭献仪式,缓缓地、彻底地浸入瓦罐中那粘稠肮脏、翻滚着暗蓝与灰黑漩涡的“毒浆”之中!
布片瞬间被粘稠的浆液吞噬、包裹,沉入罐底。沈岩用树枝搅动着,让布片在剧毒的浆液中翻滚、浸透。每一次搅动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毒气。额角的冷汗混合着烟灰滑落,滴入浑浊的浆液,无声无息。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窑洞外,死寂的江宁城如同巨大的坟场,只有零星的、如同鬼泣般的哭嚎和风吹过废墟的呜咽。洞内,只有浆液被搅动的粘稠声响和沈岩沉重艰难的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布片己彻底被毒浆浸透,颜色变得深不可测。沈岩颤抖着手,用树枝将那块变得异常沉重、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黑疙瘩”挑了出来。
布匹湿漉漉、沉甸甸,滴落着粘稠的暗蓝色浆液,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混合毒气。它不再是单一的灰黑,也不是纯粹的靛蓝,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凝固淤血般暗沉的蓝黑色,表面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松烟和灰烬形成的颗粒感。
接下来,是那微量的松脂后处理。沈岩挣扎着,用指甲从仅剩的一小段松木枝上刮下一点点粘稠的金黄色松脂。这点松脂少得可怜。她将其放入捡来的小贝壳里,凑近灶台勉强用枯枝点燃的微弱火焰。松脂在微弱的余热下慢慢融化,散发出浓郁的松香气味,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
她用一根细小的木棍,蘸取一点点滚烫的、融化的松脂,极其小心地、如同描绘封印般,涂抹在那块刚从“毒浆”里捞出来、湿漉漉、沉甸甸的布头上!滚烫的松脂接触到湿冷的、充满剧毒染料的布面,发出轻微的“滋”声,瞬间凝固成一层极薄、几乎看不见的微亮薄膜。
做完这一切,沈岩几乎虚脱,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烧感。身体如同被彻底掏空。她将那块涂了微量松脂、依旧湿漉漉、散发着浓烈怪异气味的蓝黑色布头,摊开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碎砖上,让它借着灶台微弱的余温慢慢阴干。
目光死死盯着那块布头。成败在此一举。如果染出的颜色斑驳脱落,或者毫无价值,那小豆子的命,她最后的希望…都将成为这场血色地狱里微不足道的祭品。
窑洞内死寂无声。只有灶台里枯枝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小豆子虚弱而痛苦的喘息声,如同背景的哀乐。
时间在绝望与希冀的拉锯中流淌。
终于,灶台的余烬彻底熄灭,只留下冰冷的灰白。窑洞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碎砖上那块布头,终于不再滴水,呈现出一种湿冷、僵硬的状态。颜色是那种如同深渊之底的暗沉蓝黑,在昏暗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颗粒感,如同蒙上了死亡的尘埃。
沈岩挣扎着,用尽力气撑起身体。沾满污垢的手指,如同朝圣般,颤抖着伸向那块布头。
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带着强烈颗粒感的布面。一股混合着靛青、焦糊、松脂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般的冰冷气息传来。
她屏住呼吸,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如同最苛刻的检验官,狠狠地在布面上搓揉!
“沙…沙沙…”
粗糙的颗粒摩擦着指腹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预想中的染料脱落并未大规模出现!只有极其细微的、灰黑色的粉末(松烟和灰烬颗粒)被搓了下来!而布匹本身那深沉的蓝黑底色,如同被烙印进纤维深处,纹丝不动!手指搓过的地方,颜色依旧均匀、深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暗沉光泽!
色牢度!惊人的色牢度!这剧毒的混合染料,竟真的死死咬住了粗麻纤维!
但这还不够!沈岩的心脏狂跳!她猛地抓起布头,不顾那刺鼻的气味,将其凑到岩壁渗水处!冰冷的浑浊泥水瞬间淋在深沉的蓝黑色布面上!
水珠迅速在布面上洇开,形成一块深色的湿痕。沈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几息之后。
她猛地将布头提起!
奇迹再次发生!水珠并未如同普通棉布那样被迅速吸收!它们在布面上凝聚、滚动!如同荷叶上的露珠!那块被水浸湿的区域,颜色确实变深了,但那深沉的蓝黑底色并未被水冲刷改变!更令人震惊的是,当水珠滚落,湿痕处留下的水渍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沈岩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水渍…并非均匀的深色!而是…在深沉的蓝黑底色上,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无数道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暗红如干涸血丝般的纹路!
如同凝固的血管!如同猩红毒染的回响!烙印在这深沉的“余烬”之上!
沈岩浑身剧震!她猛地将布头凑到眼前!借着洞口藤蔓缝隙透入的最后一丝微弱天光,死死盯着那被水浸湿后显现的暗红血丝纹路!
不是幻觉!那纹路如此清晰,如此诡异,如同活物般在深蓝的底色上蜿蜒!那是混合在“地狱之灰”中的赭石粉末、尸血残留…在水的激发下,与靛青底色形成的、无法复制的致命烙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冰冷杀意和巨大震撼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沈岩的全身!她死死攥紧这块冰冷、粗糙、散发着死亡气息、却又带着致命美感的布头!身体因激动和虚弱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成了!这才是真正的“余烬”之布!生于血火地狱,淬炼剧毒,烙印着猩红的复仇纹章!它粗粝、耐磨、防水、色牢度惊人!更拥有这独一无二、遇水方显的“血纹”!
这不再是只配卖给苦力的廉价布!这是足以让苏娘子肝胆俱裂的索命符!是能敲开更隐秘、更危险、也更暴利之门的死亡请柬!
她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盯住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豆子!
小豆子被她那恐怖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沈岩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火焰:
“…从今天起…你叫…沈烬。”
她沾满污血和染料的手指,指向地上那块烙印着暗红血纹的布头:
“…这布…叫‘血纹烬’。”
沈烬…余烬中重燃的复仇之火!
血纹烬…猩红毒染烙印下的死亡之布!
暴富之路的荆棘丛中,第一朵用血与毒浇灌的、带着致命诱惑的恶之花,在这废窑的灰烬里,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