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败药渣的恶臭如同凝固的胶质,死死堵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像在吞咽腐烂的淤泥。坍塌带来的震动余波似乎还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细碎的渣土不断从头顶簌簌落下。沈岩蜷缩在冰冷的黑暗中,身体因极度的寒冷和失血而剧烈颤抖,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双腿间那温热粘腻的潮涌并未停止,反而在剧痛暂时被惊惧压制后,变得更加汹涌而冰冷。浓重的、属于她自己的新鲜血腥味,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霉腐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意识。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堤坝。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闪烁着细碎的金星和扭曲的暗影。肺部艰难地扩张,吸入的空气稀薄而污浊,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腐败药味,呛得她喉咙发紧,却连咳嗽的力气都己丧失。
外面,坍塌造成的混乱似乎平息了。搜查者的咒骂声和人声彻底远去。死寂重新笼罩了这条污秽的后巷。但沈岩的心却沉得更深。哑叔…那个刚刚用一场毁灭性的坍塌为她争取了喘息之机的沉默老人…他怎么样了?最后听到的那声被药渣淹没的微弱闷哼,如同冰冷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腐朽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煎熬交织,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沉沉浮浮。穿越者的意志,那曾如钢铁般支撑她穿越狗洞、倾倒毒粉、亡命奔逃的意志,此刻在失血的眩晕和生理的极度虚弱中,被一点点剥蚀、消磨。首富的蓝图模糊了,复仇的火焰黯淡了,只剩下一个卑微而强烈的本能:活下去。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滑入黑暗的临界点——
“沙…沙沙…”
极其轻微、带着粘稠拖拽感的摩擦声,在覆盖物外响起。声音很慢,很艰难,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腐败的药渣中蠕动。
沈岩涣散的瞳孔骤然凝聚起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声音停在了她藏身的“掩体”前。接着,是更加缓慢、更加吃力的扒拉声!覆盖在她藏身凹陷口最外层的、被棍棒捅松的破麻袋碎片和腐败药渣被一点点挪开!
一丝微弱、浑浊的光线,伴随着浓烈了十倍的腐朽恶臭和新鲜的血腥气(这次,似乎是来自外面!),猛地刺入狭小的空间!
沈岩被这光线刺激得眯起了眼,视线模糊一片。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佝偻、沾满黑褐色粘稠药渣的身影,正艰难地俯在洞口。是哑叔!
他枯树皮般的脸上沾满了泥污和药渣,额角有一道新鲜的、正在渗血的豁口,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他的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枯手,正颤抖着,一点点扒开覆盖在沈岩面前的障碍物!
当他的目光终于对上沈岩那双因失血而黯淡、却依旧燃烧着最后一点求生意志的眼睛时,浑浊的眼底深处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混杂着悲悯的决绝。
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着,发出急促而无声的“嗬嗬”声,目光急切地扫过沈岩惨白如纸的脸、额角糊住的黑红伤口,最后死死定格在她被血浸透、紧贴着冰冷泥地的裤裆位置。
那浓烈的新鲜血腥味,显然也冲击着他。
哑叔枯瘦沾满污秽的手猛地伸进怀里,颤抖着摸索。片刻,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同样沾满污泥的粗布包。他颤抖着将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样东西:一小块用油纸仔细包裹、颜色深褐发硬的干粮;一个同样油纸包着的、明显是某种晒干的草药碎末(散发着一股辛涩微苦的气息);还有一个小小的、边缘粗糙的土陶瓶,瓶口用木塞紧紧塞着。
他用沾满污血的手,颤抖着,先将那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塞到沈岩冰冷僵硬的手中。触手冰凉坚硬,却带着一丝微弱的人间暖意。
接着,他拔掉那个小土陶瓶的木塞。一股极其浓烈、辛辣刺鼻、带着浓重酒气的味道瞬间冲了出来!是烈酒!最劣质、最烧喉的土酿烧刀子!
哑叔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岩,枯手沾了一点瓶口的烈酒,然后,毫不犹豫地、重重地按在了她额角糊着污泥的伤口上!
“唔——!”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红烙铁首接烫在皮肉上的剧痛瞬间从额角炸开!沈岩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压抑到变形的闷哼!冷汗瞬间爆涌!这剧痛是如此尖锐、如此霸道,竟暂时压过了缠足的折磨和小腹的绞痛,将她濒临涣散的意识硬生生拽了回来!
辛辣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和腐败药味,呛得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小腹深处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汹涌的温热潮涌。
哑叔对沈岩的痛苦反应置若罔闻。他用沾着烈酒的枯手,粗暴地抹开她伤口上糊着的污泥和半凝固的血痂。剧烈的摩擦带来新一轮的刺痛,但污秽被清理掉后,伤口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一道不算深但皮肉翻卷的裂口,边缘红肿,还在缓慢地渗着血丝。哑叔又沾了更多的烈酒,重重地、反复地按揉在伤口上!每一次按压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带来一种诡异的、火辣辣的清醒感。
处理完额角,哑叔的目光再次落回沈岩浸满鲜血的下身。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深重的、近乎绝望的忧虑。他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枯瘦的手指指向那个油纸包着的草药碎末,又指向沈岩的腹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接着,他指了指沈岩浸血的裤裆,又指了指外面药铺的方向,拼命摇头,脸上是极度的恐惧和警告!
沈岩看懂了他的意思。
草药,内服,止血。
下身的情况,绝对不能见光,绝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药铺里的人!否则,大祸临头!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用尽力气攥紧了手中那块冰冷的干粮,指甲几乎要嵌进干硬的表层。她明白了哑叔那深重恐惧的来源——一个来历不明、身受重伤、下身大出血的女子,一旦被发现,在这个时代,在这个风口浪尖,等待她的绝不仅仅是苏娘子的追杀,更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流言、污名和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礼教”枷锁!
哑叔见沈岩明白,似乎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忧虑丝毫未减。他颤抖着打开那个包着草药碎末的油纸包。里面是深褐色的、混杂着根茎叶的干枯碎屑,散发出浓烈的辛涩苦涩气味。他用枯手捏起一小撮,示意沈岩张嘴。
沈岩没有丝毫犹豫,顺从地张开干裂的嘴唇。那粗糙、带着尘土味的草药碎末被塞入口中,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腥、草木苦涩和某种动物腺体般强烈辛臊的味道在口腔里爆炸开来!强烈的刺激性气味首冲天灵盖,呛得她眼泪瞬间涌出,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
“唔…咳咳…”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尽全身力气,就着口中残留的、混合着血腥和污泥味的唾液,将那团令人作呕的草药碎末艰难地吞咽下去!药末刮擦着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灼烧感。
吞咽的动作再次引发了小腹深处一阵剧烈的绞痛和汹涌的温热。她猛地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
哑叔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枯瘦的手攥紧了那个空了一半的土陶酒瓶。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和担忧而微微抽搐,额角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丝。他的一条手臂依旧无力地垂着,显然在刚才的坍塌中也受了伤。
腐朽的巢穴里,只剩下沈岩压抑的痛苦喘息和哑叔沉重浑浊的呼吸。浓烈的血腥、刺鼻的药味、腐败的恶臭和劣质烈酒的辛辣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这绝望避风港里唯一活着的证明。外面世界的喧嚣似乎暂时被隔绝,但沈岩知道,这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用血与药换来的虚假宁静。
苏娘子的爪牙并未走远。身体的崩坏仍在继续。而哑叔的庇护,如同这药渣堆砌的掩体,脆弱而危险。活下去的代价,才刚刚开始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