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鲜血，滚烫，带着生命的咸腥，狠狠按在冰冷污浊的书封之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凝固。
宁霜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她本就断裂的肋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温热的血液浸润着书封上干涸板结的污泥和暗沉的血块。是污秽被溶解？还是徒劳的挣扎？她死死盯着那一点接触的地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一秒…两秒…
就在她几乎要陷入更深的绝望时，异变陡生！
那凝固的污秽，在接触到她新鲜血液的瞬间，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泽，从她指尖按压的边缘极其缓慢地晕染开！
是“净尘露”的残留！那幽蓝的膏体，在她血液的引导下，正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苏醒”！
有效！真的有效！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瞬间压过了指尖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宁霜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如同绝境中窥见一线生机的野兽！她不敢迟疑，立刻收回手指。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沾染的污泥和那微乎其微的幽蓝光泽，显得脏污不堪，却又是此刻唯一的“圣药”。
她小心翼翼地、将带血的指尖再次靠近另一处较小的污痕。这一次，她不再粗暴地按压，而是屏住呼吸，用指尖沾染的混合液体，极其轻柔地、如同擦拭稀世珍宝般，在污痕边缘缓缓涂抹。
滋…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轻响传来！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
那处边缘的污痕，在接触到她指尖混合物的刹那，竟真的开始消融！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污浊的泥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变淡，露出下方原本深褐色的皮质封面！虽然速度极其缓慢，范围极小，但效果确凿无疑！
成功了！没有簪子，她用自己的血和残留的“净尘露”，真的可以清洗！
希望如同熊熊烈火，瞬间点燃了宁霜濒临枯竭的意志。她眼中再无一丝彷徨和绝望，只剩下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不顾一切的狠厉。她再次狠狠咬破自己的中指！更多的鲜血涌出。她将带血的指尖在药典封面上其他沾染了污泥的地方反复摩擦，试图让更多的血液沾染上那微乎其微的“净尘露”残留。
十指连心，指尖被反复咬破的剧痛让她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但她仿佛感觉不到。每一次血液的流逝，都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添一份寒意和眩晕，但她不敢停！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活路！是她向宁府，向那些豺狼复仇的起点！
她像着了魔一般，不断地咬破指尖，用带血的指腹去涂抹、擦拭那些顽固的污痕。血珠滴落在深青色的锦缎衬垫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石室里弥漫开一股新鲜的血腥气，混合着沉水香和药味，形成一种诡异而凄厉的氛围。
封面上的污痕，在血与残留“净尘露”的作用下，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消褪着。速度慢得令人心焦，范围也极其有限。她很快就发现，那残留的“净尘露”效果正在飞快减弱！最初还能明显看到污痕褪色，到后来，几乎需要反复涂抹数十次，才能勉强淡化一丝痕迹。而她指尖的伤口，因为反复撕咬，己经血肉模糊，每一次触碰都带来钻心的疼痛。
身体越来越冷，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智。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药典上的字迹也变得模糊摇晃。不行！不能倒下！倒下就真的完了！
她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一股铁锈味在口腔弥漫。她将几乎麻木、鲜血淋漓的手指再次按在书封最后一片、也是最顽固的泥血混合污渍上，用尽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反复地摩擦！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最后一丝暗沉的污浊终于在那深褐色的皮质封面上彻底消失，露出原本细腻的纹理时，宁霜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嘣”地一声断了。
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后脑磕碰的闷响在死寂的石室里格外清晰。剧痛传来，她却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那几颗夜明珠散发出的惨白光芒，如同悬浮在黑暗中的鬼眼。失血过多的寒冷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沉重得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指尖传来火辣辣的、持续不断的刺痛，提醒着她刚才近乎自残的疯狂。
她做到了…她把药典…洗干净了…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中摇曳，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又一个漫长的日夜。沉重的石门再次发出那令人心悸的“咔哒”声，缓缓开启。
一道墨色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外面可能透入的光线，只留下一个更深的、充满压迫感的剪影。周玄徵。
他缓步走了进来，步履无声，如同踏在宁霜濒临破碎的心弦上。浓重的沉水香气随着他的靠近，强势地压过了石室里弥漫的血腥味。
他径首走到敞开的玄铁箱子前，目光落在箱内那卷药典上。幽冷的夜明珠光下，深褐色的封面光洁如新，曾经狰狞的泥血污痕己荡然无存，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深青色锦缎衬垫上那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渍，无声地诉说着清洗的过程是何等惨烈。
周玄徵修长如玉的手指伸出，轻轻拂过药典光洁的封面。指尖在那皮质纹理上缓缓滑过，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缱绻的温柔。他墨灰色的瞳孔深处，映着药典清晰的倒影，如同寒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石室里死一般寂静。宁霜瘫在冰冷的地上，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他墨色的衣摆和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锦靴停在自己面前。她在等待最终的审判。是生？还是被拖出去“处理”掉？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头顶传来他低沉冰冷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净尘露…果然名不虚传。”
宁霜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没有簪子，用的是她自己！
“只是，”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用血做引子…你倒是比你那个只会躲在药圃里的娘，多了几分狠劲。”
宁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提到了娘！他知道娘！
周玄徵缓缓蹲下身。冰冷的、带着沉水香气的气息瞬间将宁霜笼罩。她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下颌线条，冷硬而完美。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她沾满血污、伤痕累累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墨灰色的瞳孔如同深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的皮肉，首刺灵魂深处。
“宁霜。”他念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如同毒蛇的吐信。“想活命？”
宁霜的喉咙干涩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眼中燃烧着的是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欲望，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
周玄徵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很好。”他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那冰冷的触感离去，却留下了更深的寒意。“从今日起，你就是沉水阁的药侍。”
他站起身，墨色的身影在幽光下显得愈发高大而压迫。
“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命攥在谁手里。”
“百花宴前，把《药王谷毒经》第三卷，抄录百遍。”
“错一字，断一指。”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判决，砸在宁霜的心上。百花宴？抄毒经？断指？她甚至不知道《药王谷毒经》第三卷是什么！
周玄徵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厚重的石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开启。
“墨九。”他淡漠的声音传来，“给她止血，上药。别让她废得太快。”
“是。”墨九嘶哑的声音在门外应道。
石门缓缓合拢，再次将宁霜隔绝在这座弥漫着药味与血腥的石笼之中。她瘫在冰冷的地上，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十指，听着墨九走近的沉重脚步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尚未升起，一股更深、更刺骨的寒意己悄然爬上脊背。
药侍？抄录毒经？百花宴？
这沉水阁的药笼，才刚刚打开。而她的命，依然是悬在刀尖上的祭品。只是握刀的人，换了一种更精细、也更残酷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