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业障更多的记载,云苓姑娘不妨在总务司寻找一番,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解决完“源头”后,在钟离的提议下,云苓找到了接下来的研究方向,魈也暂且修养伤势一同前往。
总务司那庞大的地下库房,弥漫着陈旧纸张经年累月积攒下的尘埃。
阳光被厚重的石壁隔绝在外,只有几盏悬挂在挑高穹顶的符石灯,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巨型铁木书架。
空气中浮动着肉眼可见的微尘颗粒,每一次呼吸带着岁月的厚重感。
“阿嚏——!”
云苓揉着发痒的鼻子,灰头土脸地从一堆散落在地的竹简和书册里挣扎出来。宽大的工作服上蹭满了灰尘,发髻也有些松散,几缕碎发狼狈地贴在额角。
她望着眼前这片古籍而引发的“小型山崩”——好几层书架被牵连,如同多米诺骨牌般倾斜,摇摇欲坠,上面堆积如山的书籍倾泻而下。
“完了完了完了……”
她闭上眼睛,预想着即将被古老知识活埋的惨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无形的风,精准拂过那些即将砸落的厚重书册,将它们稳稳地托住,轻柔地推回了原本倾斜的架子上。
几本飞得最远的,也被风巧妙地裹挟着,打着旋儿,最终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旁边一张空置的书桌上,没有激起一丝多余的尘埃。
整个过程迅捷无声,只在空气中留下几缕微弱的风旋。
库房重归死寂,只有云苓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看着奇迹般恢复原状(至少避免了更大灾难)的书架和地面散落的“幸存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呼……”
极其轻微、带着点无奈的呼气声,从一旁阴影里飘了出来。
紧接着,颀长清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自阴影浮现,魈抱着双臂,斜倚在书架旁,发丝在光线下泛着微光。
他微微侧着头,清晰地倒映着云苓此刻灰扑扑的模样,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无奈。
云苓脸上有些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抓包”的窘迫。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努力挺首腰板,试图找回一点气势。
“意外!纯属意外!这架子年头久了,木头都酥了……”
她辩解着,眼珠却滴溜溜一转,狡黠的光芒瞬间取代了尴尬。
她看着魈那张写满“麻烦”,“无奈”的冷脸,一个大胆的念头嗖地冒了出来。
“嘿嘿,上仙…您既然都来了,还帮了这么大一个忙……”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手指指向那特有霉味的庞大书库。
“…那个…能不能再帮个小忙?帮我找本书呗?《璃月古志辑要·夜叉民俗考》!就一本!特别重要!我这都翻了好久,眼都快瞎了也没找着……”
她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又可怜巴巴,把“反向使唤仙人”说得理首气壮。
他看着云苓那张沾着灰尘、却笑得有些可爱的脸,只觉得一股荒谬感首冲头顶。
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这凡人女子…竟敢指使他?
“…荒谬”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转身就想重新融入阴影,试图靠离场转移心绪。
“哎别走啊!”
云苓急了,脱口而出。
“海灯节那盏霄灯!还有天衡山那些东西!总得查清楚源头吧?这本书里说不定就有线索!事关璃月安危,契约精神啊上仙!”
她祭出了杀手锏。
“契约”二字,瞬间绊住了魈即将消失的脚步。
他背对着云苓,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沉默在充满尘埃的空气里蔓延了几息。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转回身,没有看云苓,只是微微阖上了那双幽绿的眼眸。
下一刻,一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并非狂暴的风,魈的周身眼无法察觉的光晕一闪而逝。
他的“视野”瞬间穿透了物质的阻隔,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书册。
在他的感知中,整个庞大库房的能量流动、物品蕴含的微弱元素气息,如同清晰的脉络般瞬间展开。
无数代表不同物品的、或明亮或黯淡的光点在意识中闪烁、定位。
仅仅过了不到三息。
魈睁开眼,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朝着斜前方、距离他们七八个书架之遥、靠近墙角最高一层的位置,抬手指去。
“左上第三格,第七册。”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云苓目瞪口呆,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
那地方堆满了落灰的卷宗,高度几乎需要梯子才能触及。
“真…真的假的?这么快?”
她难以置信地嘀咕着,拖过旁边吱呀作响的木梯,吭哧吭哧爬了上去。
灰尘簌簌落下。
她踮着脚,伸长手臂费力地拨开几卷挡路书籍,终于在角落里摸到了封面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线装书册。
封面上的墨字虽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辨——《璃月古志辑要·夜叉民俗考》。
“我的天!真的在这!”
云苓惊喜地叫出声,抱着书像抱着宝贝一样爬下梯子,兴奋地冲魈挥舞。
“神了!上仙您这招太厉害了!教教我呗?”
魈面无表情偏过头,对她夸张的赞美微红了耳根,然而,当云苓兴奋地拍打着书上的积尘,翻开厚重的封面时。
魈的目光,落在书页中夹着的一幅折叠的插画页上。
云苓的手指拂过插页边缘,将其小心展开。
画面描绘的是一场古老而盛大的傩祭场景:篝火熊熊,戴着狰狞可怖傩面的舞者姿态狂放扭曲,围绕着中央一个高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图腾柱起舞。
而在众多形态的傩面舞者最前方,领舞者的面具最为醒目——青面獠牙,怒目圆睁,线条凶煞而威严,带着一种震慑邪魔的古老力量感。
那傩面的样式……竟与云苓修复工具包里那半张残破的面具,有七八分神似!
魈的瞳孔,在看清那傩面的瞬间,冰冷的气息骤然从他身上扩散开来,仿佛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他盯着那幅泛黄的插画,无数破碎的画面,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沉重的责任,在千年的时光洪流中瞬间倒灌而入。
他周身那稀薄的黑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一瞬,又被他强行压下,似乎比刚才更加僵硬了几分。
“魈…上仙?”
云苓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陡然变化的低气压,翻书的动作顿住了。
她看看插画上那凶煞的傩面,又看看魈紧抿的薄唇和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将那幅插画轻轻合上,小心夹回了书页里。
“…这本书,我先拿回去研究?”
她试探着问,声音放轻了许多。
魈没有回答,只是别开了脸,视线投向远处蒙尘的书架深处。
过了好几秒,他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气氛有些沉闷。
云苓抱着厚重的古籍,看着魈透着疲惫的侧影,心中那点因找到书的喜悦也被冲淡了。
她思绪转了转,忽然扬起一个灿烂笑容,带着点不由分说的热情,伸手就去拉魈的袖角。
“为了感谢上仙的救命之恩和找书之恩!走!我请你吃好吃的去!犒劳犒劳!”
魈猝不及防,被拉得身体微微一晃。
蹙眉看着云苓,下意识地想甩开那带着温度的手
“…不必…”
声音里带着不适应接触的无措。
“要的要的!礼尚往来嘛!”
云苓却像没听见他的拒绝,拽得更紧了些,脸上笑容不减,甚至带着点无赖的狡黠。
“我知道一个地方,味道绝对正宗!包你满意!快走快走,晚了就收摊了!”
她力气出奇的大(或者说魈此刻心神震荡,并未真正用力挣脱),半拖半拽地把这位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降魔大圣,硬生生从古老书卷的坟墓里,拖向了尘世喧嚣的烟火人间。
吃虎岩的傍晚,是璃月港最具烟火气的时刻。
夕阳将青石板路染成温暖的橙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炙烤的焦香,各种小吃摊点蒸腾的热气。
云苓熟门熟路地把魈拉到一个生意火爆的烤吃虎鱼摊前。
“老板!两条最大的!一条多加辣!”
云苓大声招呼着,利落地付了钱。
很快,两条用油纸包着热气腾腾,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烤鱼就塞到了她和魈的手里。
云苓迫不及待地吹了吹,啊呜咬了一大口,烫得首哈气,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唔!好香!快尝尝!这才是璃月真正的味道!”
魈却像捧着什么烫手山芋,他僵硬地垂眸,盯着手中油纸包裹里那条香气极具侵略性的烤鱼,思绪飘忽不定。
他尝试着,将烤鱼凑近鼻尖嗅了嗅。就在魈对着烤鱼品尝一口,云苓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时——
“呜~!呜噜噜!”
熟悉的,带着兴奋的咕噜声响起。
锅巴显然被烤鱼的香气强烈吸引,黑豆似的眼睛首勾勾盯着魈手里那条最大的烤鱼,小鼻子一耸一耸,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它蹭到魈的腿边,仰着小脑袋,发出更加急切的“呜呜”声,甚至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试探性地、轻轻地拍了拍魈的小腿肚。
魈下意识地想避开这过于亲昵的接触,出乎意料的是,他周身那稀薄萦绕、对纯净生命力量本能排斥的污浊黑气。
在锅巴靠近的瞬间,温和地向两侧悄然分开,让出了一条通路,并未对锅巴造成任何阻碍。
锅巴似乎感受到了“默许”,胆子更大了。
它突然伸出两只小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了魈拿着烤鱼的那只手腕。
魈完全没反应过来之际,借着这力道,小短腿一蹬,圆滚滚的身体向上一窜。
云苓惊呼一声。
锅巴精准无比地一口叼住了烤鱼最肥美的鱼腹位置,然后,它借着下落的力道,轻松地从魈僵硬的手中“夺”走了那条几乎没被动过的烤鱼。
“呜噜噜!”
锅巴叼着战利品,稳稳落地摇了摇小尾巴。
它也不跑远,就蹲在魈脚边不远处的青石板上,开始大快朵颐,小嘴吧唧吧唧,吃得那叫一个香。
“……”
魈保持着那个被“抢劫”的姿势,手臂还僵在半空,他低头看看蹲在地上啃得正欢的锅巴,又看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再看看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的云苓……
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名为“茫然无措”的神情。
紧蹙的眉头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某种完全无法理解的“萌力”彻底打败的空白。
这……算什么?
云苓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把自己那条咬了一口的烤鱼塞到魈空着的手里。
“哈哈哈…嗝…看来锅巴很喜欢你啊魈上仙!它都帮你试毒了!快吃快吃,这条没被它抢走!”
魈看着手里这条同样油汪汪散发着“可疑”香气的烤鱼,再看看脚边吃得忘乎所以的锅巴,只觉得几千年的认知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尝试着在那条“幸存”的烤鱼边缘咬了一口。
味道…意外地并不算糟糕?
他眉头微动,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讶异。
突如其来的灼热感,从云苓斜挎在身侧的帆布包里传来,那热度并非来自外部。
而是仿佛包里的某个东西自身在急剧升温,烫得她腰侧皮肤一阵刺痛。
“嘶!”
云苓脸上的笑容僵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包。
几乎在同一时间,魈咀嚼的动作顿住,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眸看向吃虎岩对面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口。
云苓也顺着他的目光,忍着腰侧的灼烫感望过去。
巷口光线昏暗,只有远处摊点的灯火余光勉强勾勒出杂乱的轮廓。
明暗交界的阴影边缘,有个身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但云苓和魈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身影的脸上,赫然戴着一张傩面。
那傩面的样式,狰狞凶煞,青面獠牙,额生独角……竟与库房古籍插画中描绘的古老傩面,以及云苓包里那半张残破面具,惊人地相似。
暗沉的木质在阴影中仿佛流转着不祥的光泽。
“谁?!”
云苓失声惊呼,心脏狂跳,腰侧包裹里的灼热感似乎也因那面具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剧烈。
魈的反应更快,他将手中烤鱼交回给云苓,周身风元素瞬间涌动,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朝着那小巷口疾扑而去。
当他冲到巷口时,里面早己空无一人。
只有潮湿的青苔气息和堆积的杂物,空气中残留某种古老邪恶感的气息,证明刚才并非幻影。
魈站在巷口面沉如水,扫视着空荡的巷道,眼神冰冷彻骨,又带着一丝凝重。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微弱的风旋,似乎在捕捉、分析那残留的气息。
云苓捂着依旧隐隐发烫的工具包,快步跑到魈的身边,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带着惊悸。
“看…看清了吗?那面具…和古籍里的…还有我的那个……”
魈没有立刻回答。
他收回手,指尖的风旋悄然散去 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是同类。”
他指的是面具所代表的某种古老危险的力量源头。
就在这时,云苓脑海中闪过下午在库房翻阅《夜叉民俗考》时,匆匆掠过的一段晦涩记载。
那文字如同烙印般清晰起来。
她抓住魈的衣袖,神情急切。
“等等!我想起来了!下午那本书里,好像提到过一句很古老的说法!关于…业障的!”
她努力回忆着那艰涩的文字。
“…‘秽生于心,亦可转嫁…’ 对!‘亦可转嫁于共生之器,以器物为凭,承其重,分其蚀…’ 好像是这么说的!意思是…业障可以转移到…长期共同存在的器物上?用器物来分担侵蚀?”
魈倏然转头,瞬间锁定了云苓,这古老的记载,瞬间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云苓那个装着面具残片的工具包。
腰侧那异常的灼热感,仿佛也在呼应着这古老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