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台下临时圈出的空地上,“古今英魂交响夜”正以一种极其胡桃的方式热烈上演。
锣鼓喧天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田铁嘴抑扬顿挫的说书声,试图讲述某个悲壮的千岩军往事;
另一边,被胡桃临时拉来的摇滚乐手辛焱,正抱着她心爱的乐器,弹奏着震耳欲聋,充满力量感的即兴旋律;
几个穿着传统戏服的伶人,在舞台中央努力踩着鼓点,舞动着水袖,试图融入这“交响”。
声音混杂,调子乱飞,却奇异地被胡桃指挥出一种荒诞又蓬勃的生命力。
台下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璃月港居民,从最初的目瞪口呆,到被这纯粹的、不讲道理的“热闹”感染,竟也随着节奏拍手跺脚,笑声不断。
云苓感觉自己像个陀螺,在舞台边缘忙得脚不沾地。
一会儿帮辛焱调整扩音贝壳的位置,避免震聋前排观众;一会儿跑去安抚被摇滚乐惊得忘了台词的伶人;
还得抽空对田铁嘴比划口型,提醒他音量盖不过辛焱的吉他。
汗水沾湿了她额角的碎发,脸颊因忙碌和兴奋泛起红晕。
虽然混乱,但看着胡桃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挥舞着手臂,眼睛亮得像两颗燃烧的星火,云苓就觉得,这份热闹自有其意义。
魈如约待在远处,落在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枝桠间。
月光透过叶隙,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抱臂而立,目光穿透喧嚣,落在下方那抹忙碌的浅色身影上。
看着她笨拙却努力地协调一切,被胡桃夸张的指挥逗笑,因某个小意外急得跺脚又迅速解决。
那喧嚣于他而言是刺耳的噪音,但看着她眼中纯粹的投入和那份笨拙的温暖,紧蹙的眉峰松了一瞬,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云苓贴身携带的木盒毫无征兆震动起来,灼热感透过布料烫着她的腰侧。
她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按住了腰间。
几乎同时,魈怀中的那块傩面碎片,与木盒的灼热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魈周身慵懒的气息一扫而空,站首身体,视线扫视全场。
“胡堂主!看我找到了什么压轴好戏!”
一个被胡桃临时抓来帮忙的仪倌,兴奋地拖着一面巨大的,蒙尘的破损战鼓跑上舞台中央。
“库房最里面的老物件!敲起来肯定带劲!”
胡桃眼睛一亮。
“好!够气势!就现在!敲响它!为英魂们擂响战鼓!”
那仪倌抡起鼓槌,铆足了力气,朝着蒙尘的鼓面狠狠砸下——
“咚——!!!”
沉闷如雷的鼓声骤然炸响,远超寻常鼓声的厚重与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场上所有的喧嚣。
这声巨响之后,并非预期的震撼,一股令人心悸,阴冷粘稠的气息伴随着鼓声的余韵轰然爆发。
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裹挟着刺骨的怨念和血腥味,从破损的鼓面汹涌而出。
雾气翻腾扭曲,凝聚成一个充满憎恨的狰狞人形,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张无声嘶吼的大嘴,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离它最近的,还举着鼓槌的仪倌。
“啊啊啊——!”
仪倌吓得魂飞魄散,鼓槌脱手掉落。
黑雾人形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猛地扑向吓呆的仪倌,台下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混乱瞬间取代了热闹。
在黑雾扑出的刹那,魈的身影快得只留下残影,风元素力在他周身狂暴地旋转,形成青色的气旋。
他一手将那吓傻的仪倌向后猛力推开,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凌厉风刃,狠狠斩向扑来的黑雾。
“退后!”
清冷的低喝炸响在混乱的场地上空。
风刃与黑雾狠狠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尖鸣,黑雾被斩开一道裂口,更多的雾气翻涌着,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般缠绕上来,试图侵蚀魈的身体。
那浓烈的怨念和魔神残渣的气息,让魈体内的业障也隐隐躁动,金瞳深处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芒。
他闷哼一声,和璞鸢瞬间出现在手中,枪尖疾点,风元素力化作无数细碎的青色利刃,将缠绕上来的黑雾触手绞得粉碎。
“是古战场遗物的怨念!被激活了!”
云苓强忍着腰间木盒传来的剧烈灼痛,脑海中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嘶鸣,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剧痛让她保持清醒。
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手掌紧紧按在躁动不安的木盒上,努力调动起那份对残留意念的亲和力。
混乱!恐惧!绝望!无数破碎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云苓的脑海。
她疼得几乎站立不稳,但依旧拼命地在这片痛苦汪洋中捕捉那个最核心,最强烈的执念。
“家……”
一个微弱的意念碎片被她抓住。
“……信……没送到……阿萍……”
云苓猛地抬头,对着场中那如青色风暴般与黑雾激战的挺拔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魈!是家书!他没送到!给一个叫‘阿萍’的人!这是他的遗憾!用傩面!”
魈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
在云苓喊出“家书”二字的瞬间,他己心领神会。
面对再次凝聚扑来的巨大黑雾怨灵,他眼中寒光爆射,手腕一翻,那块一首贴身携带,此刻正散发着纯净微光的浮舍傩面碎片,如同离弦之箭被他全力掷出!
碎片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精准射向黑雾怨灵那扭曲的核心。
嗡——!
金色光芒骤然从碎片上爆发开来,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洗涤灵魂的庄严与安宁,瞬间驱散了周围的怨毒。
金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与魈身上爆发出的风元素力完美交融!
“靖妖傩舞,诸邪退散!”
魈清冽的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与那金光共鸣。
青金两色的光芒交织缠绕,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净化漩涡,将整个黑雾怨灵彻底笼罩。
“嘶——!!!”
黑雾怨灵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无声尖啸,在纯净的光芒中剧烈地扭曲消融。
构成它身体的怨念迅速瓦解消散。
那面作为载体的破损战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鼓面上的黑气彻底消失,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陈旧尘土味。
金光渐渐收敛,青色的风旋也平息下来。
场中一片狼藉,桌椅翻倒,乐器散落,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己然消失无踪。
月光重新洒落,照亮了惊魂未定的人群,以及场中央持枪而立的青色身影,面前静静躺在地上光芒内敛的傩面碎片。
死寂。
只有劫后余生的人们粗重的喘息声。
魈缓缓垂下持枪的手臂,气息微喘。
强行催动力量净化这等强度的怨念聚合体,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体内业障的躁动并未完全平息。
他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人群,确认再无威胁,最后落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几乎虚脱的云苓身上。
她正扶着翻倒的桌子,大口喘气,按着腰间木盒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胡桃站在高台上,脸上的兴奋和笑容早己消失不见,只剩下震惊。
她看着魈挺拔却透着孤寂的背影,云苓苍白疲惫的脸,地上那面恢复平静的旧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口中轻飘飘的“英魂”二字背后,所承载的究竟是何种沉重与黑暗。
那些被时间掩埋的牺牲与痛苦,并非一场喧嚣热闹的派对可以轻易抚慰。
她跳下高台,快步跑到云苓身边扶住她。
“云苓!你怎么样?没事吧?”
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
云苓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没…没事,就是有点脱力。”
胡桃又看向走过来的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谢谢。”
魈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云苓按着的木盒上,又移到她苍白的脸上,金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俯身捡起了地上那块己经恢复平静的傩面碎片,指尖拂过上面微弱的净化金光。
玉京台的喧闹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夜风穿过树梢的沙沙声。
远处阴影里,戴着斗笠的身影悄然隐没,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