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卜庐内室，晨光透过雕花木窗，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云苓坐在诊案前的小凳上，白术修长手指正搭在她的腕脉上，指尖微凉。
他垂着眼，金棕色的蛇瞳隐在镜片后，长生盘绕在他颈间，偶尔懒洋洋地吐一下信子。
“脉象平稳，比预想的恢复要快。”
白术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他收回手，拿起案上那瓶新配的改良版安神散。
“奇哉。业障凶戾，寻常人沾染分毫即受侵蚀，心神震荡，体虚气弱。你却能在引导后迅速稳住根基…此等体质，闻所未闻。”
云苓接过药瓶，指尖能感受到玉瓶微凉的触感。
“白先生，您的意思是…？”
她有些困惑，也有些不安。
那夜在归离原废墟，她只是凭着本能，试图安抚魈体内暴走的业障，事后确实有些头晕乏力，但远未到白术描述的可怕程度。
“此药固本培元，助你稳定心神。”
白术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郑重。
“但引导业障，如同引火近身，稍有不慎，反噬自身，凶险异常。此药非是护身符，只作辅助之用。”
“切记，慎之再慎。若感觉心神不宁，幻象频生，或身体有异状，务必即刻告知于我。”
他的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带着医者的严肃。
“我明白了，谢谢白先生。”
云苓握紧了药瓶，心头沉甸甸的。
那夜魈倒在她怀中，业障翻腾时痛苦的低吟犹在耳边。
这能力，是福是祸？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
“砰！”
诊室的门被一股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胡桃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乾坤泰卦帽上的梅花颤巍巍的。
“白大夫！白大夫！借你患者一用！”
胡桃声音清脆，像一串蹦跳的琉璃珠，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她无视了白术略带无奈的眼神，两步跨到云苓面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拽。
“哎？胡桃？”
云苓被她拉得一个趔趄。
“十万火急！关乎我们往生堂重要客户的售后关怀！”
胡桃一边说，一边朝白术挥挥手。
“白大夫您继续研究，人我先带走啦！”
不由分说，就把云苓拖出了诊室。
白术看着消失在门口的两个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唇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路被胡桃拉着穿过前堂院落，首到踏入往生堂那透着几分神秘的后院。
庭院里古木参天，阳光穿透枝叶成细碎光斑，落在青石板上。
胡桃这才停下脚步，神秘兮兮地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用靛蓝色细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喏，拿着”
不由分说塞进云苓怀里，脸上是狡黠又带着点邀功的笑容。
“这是…？”
云苓抱着包裹，入手微沉，布料触感细腻光滑。
“给咱们那位劳苦功高的降魔大圣的！”
胡桃压低声音。
“他那身破衣服，在归离原滚得又是血又是泥的，都快成抹布啦！可怜见的，我看他裹着你那件小外套，袖子都短一截，怪别扭的。”
“这不，我特意央了咱们无所不能的客卿——钟离先生！请他帮忙，从库房里翻了件压箱底的‘古董’仙袍出来！绝对合身，料子也讲究！”
云苓心头一暖，轻轻抚摸着包裹。
胡桃虽然行事跳脱，这份细心却让人感动。
魈那身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旧袍，确实该换了。
“还有啊！”
胡桃凑得更近，眼睛亮晶晶的。
“海灯节大家忙得脚不沾地，降魔大圣更是劳苦功高，本堂主决定，组织一场‘驱晦迎新’温泉团建”
“地点就定在轻策庄，我请客！香菱、行秋他们都去，人多才热闹嘛！你帮我问问大圣，去不去？就说…嗯…泡温泉，对驱散业障残留的‘晦气’也有好处！对吧？”
她冲云苓眨眨眼，意思不言而喻。
云苓失笑，胡桃这“团建”的心思，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我帮你问问。但他…未必肯去”
她想起魈那拒人千里的性子。
“问问嘛～问问又不吃亏。说不定他今天心情好呢？”
胡桃乐观地拍拍她的肩。
“快去吧快去吧，大圣这会儿肯定在望舒客栈猫着呢，我等你好消息。”
抱着温软的包裹，云苓告别了风风火火的胡桃，踏上了前往望舒客栈的路。
清晨的璃月港己苏醒，喧嚣遥遥传来，她脚步轻快了些，心头那份被白术点出的沉重，似乎也被胡桃的活力冲淡了几分。
望舒客栈高耸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云苓熟门熟路地绕到后方的露台。
果然，那道熟悉的青黑色身影伫立在露台边缘，眺望着远方无垠的荻花洲。
晨曦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背影，几缕墨绿色的发丝被微风拂动。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并未回头，云苓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色在晨光下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呼吸比平时更轻浅。
业障的反噬并未完全平息，隐痛仍在困扰着他，这副模样让云苓的心揪了一下。
她没出声打扰，只是将那个包裹轻轻放在他身侧的石桌上。
魈的目光终于从远方收回，淡淡地扫了一眼包裹，又落到云苓身上。
金瞳里没什么情绪，但云苓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心极细微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包裹里的东西疑惑不解。
“胡桃给的”
云苓解释道，声音放得很轻。
“说是钟离先生找出来的袍子，给你替换。”
魈没说话，只是伸手，用指尖挑开了包裹的一角。
里面是一件样式古朴、质地却极佳的靛青色长袍，绣着暗金色的云纹，低调而庄重。
最终还是将整个包裹拿了过去，算是接受了。
毕竟是钟离先生挑的，必出精品。
云苓松了口气，又想起胡桃的嘱托。
“对了，胡桃说…海灯节后，想在轻策庄办个温泉团建，她请客，香菱行秋他们都会去。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小心观察着他的反应。
果然，魈的眉头立刻拧紧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话，但最终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不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
云苓并不失望，反而觉得他这副极力忍耐的样子有点…可爱？
她忍住笑意，没再强求，转身在石桌旁坐下。
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了几个万民堂新出的“解腻版”日落果糖。
这种糖用清心花汁调和过，甜度适中，带着一丝清爽的微酸和花香。
她拿起小刀，开始笨拙地削去果糖上薄薄的糖霜外皮。
阳光暖暖地洒在石桌上，也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露台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檐角风铃的细微叮当声，刀刃刮过糖块的沙沙轻响。
魈的目光在她削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投向远方。
他闭上眼，似乎是在调息，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没那么刺眼了。
一片果糖削好了，露出里面晶莹剔透、如同琥珀般的果肉。
云苓拈起它，自然地递向魈的方向。
“喏，尝尝？香菱新做的，没那么甜。”
魈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指尖那片剔透的果糖上。
他没有立刻去接，金瞳深处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
就在云苓以为他又要无视时，缓缓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擦过云苓递糖的指尖。
那一瞬间的触碰，极其短暂，如同蜻蜓点水。
云苓只觉得指尖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酥麻感瞬间窜过手臂。
她整个人僵住了，手指还保持着递出的姿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腾”一下烧了起来，热度迅速蔓延到脸颊。
魈的动作更快。
他几乎是立刻就收回了手，那片果糖稳稳地落在他掌心。
他垂眸看着掌心的糖，思索片刻，随即若无其事地将其送入口中。
只有那异常清晰的触碰感，和耳畔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提醒着云苓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继续削糖，指尖却微微发颤，脸颊上的热度久久不散。
露台上，只剩下风吹铃响，带着甜味与悸动的寂静。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斜长。
魈安静地含着糖，感受着那一点微酸与清甜在舌尖化开。
云苓则低着头，削糖的动作变得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短暂触碰的瞬间。
空气里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