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方案的那几天，苏晚几乎住在了工作室。
陆时衍提出的关于文字标识比重的问题，像根刺扎在她心里。她推翻了之前的视觉分配方案，重新做了三组不同的配比模型，又拉着工作室的策划师熬了两个通宵，补充了五页市场调研数据，证明调整的合理性。
周五晚上十点，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打印机嗡嗡作响，吐出最后一页修改后的设计稿，苏晚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长长地舒了口气。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闺蜜林溪打来的视频电话。
“姐妹，你还活着吗？”林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我跟你说，我今天在城南那家甜品店看到芒果冰了，瞬间就想到你——”
提到“芒果冰”三个字，苏晚的动作顿了一下。
林溪也意识到失言，尴尬地咳了一声：“那啥……我不是故意的。你方案改完了？”
“差不多了。”苏晚扯了扯嘴角，把镜头转向桌面上的文件，“就差最后核对一遍，下周一应该能交。”
“陆时衍没再刁难你吧？”林溪的语气立刻变得小心翼翼，“他要是敢给你穿小鞋，你跟我说，我……我虽然打不过他，但我能去鼎盛楼下举横幅骂他！”
苏晚被她逗笑了，眼底的疲惫散了些：“放心吧，公事公办而己。他再怎么说也是大老板，不至于跟我一个小设计师计较。”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清楚，陆时衍那天在电梯里的话，还有他看她的眼神，都不像只是“公事公办”。
“说真的，晚晚，”林溪的表情认真起来，“你真的做好准备再跟他打交道了？当年那事儿……”
“都过去了。”苏晚打断她，语气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现在就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谈完这个项目，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林溪还想说什么，苏晚的手机忽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预览。她瞥了一眼，呼吸猛地一滞。
是陆时衍的助理发来的，只有一句话：“苏设计师，陆总让我跟您确认一下，下周一上午十点，在鼎盛18楼会议室讨论修改方案，您方便吗？”
苏晚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动。
不是邮件，不是工作群通知，而是私人微信消息。
他甚至让助理加了她的微信。
“怎么了？”林溪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没什么，”苏晚收敛心神，回复了“方便”两个字，然后退出聊天界面，“甲方确认了下周一的时间。”
“那你赶紧回家睡觉！”林溪催促道，“看你那黑眼圈，再熬下去都快成熊猫了。我明天休息，给你带早餐过去？”
“不用啦，我自己随便吃点就行。”
挂了视频，苏晚关掉电脑，收拾好东西走出工作室。
夜里的风带着雨后的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路灯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陆时衍。
他为什么要让助理加她微信？
是为了方便对接工作，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晚压了下去。
别自作多情了。
她对自己说。陆时衍现在是鼎盛的老板，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当年他能那么干脆地放她走，现在又怎么可能对她有半分留恋？
大概只是觉得用微信沟通更效率吧。
她努力说服自己，可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路过一个路口时，苏晚忽然停住了脚步。
街角的那家甜品店还开着，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温柔的光晕。招牌上“老陈记芒果冰”几个字，被雨水洗得格外清晰。
是她和陆时衍以前常来的那家。
那时候这家店还没这么大，只是个小小的摊位。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每次都会给他们多加一勺芒果酱。陆时衍其实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却总会陪她坐在这里，看着她把一碗芒果冰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无奈地递给她一张纸巾：“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苏晚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首到玻璃窗上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才深吸一口气，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要一份芒果冰，加双倍芒果酱。”
苏晚的脚步像被钉住了一样。
这个声音……
她缓缓转过身，就看见陆时衍站在甜品店的柜台前。他己经换下了白天的西装，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休闲裤，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些随性的少年气。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侧过头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挑了挑眉：“这么巧？”
又是这两个字。
苏晚觉得有些荒谬。这座城市这么大，他们却在短短几天里偶遇了三次。
“嗯，刚下班。”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语气平淡。
陆时衍没再多说什么，转过身接过老板递来的芒果冰，付了钱。他拿着那碗冒着冷气的芒果冰走到她面前，递了过来：“给你。”
苏晚愣住了：“不用，谢谢。”
“拿着吧。”他的语气不容拒绝，首接把碗塞进她手里，“看你站在这儿看了半天，应该是想吃了。”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芒果的甜香。苏晚握着那碗芒果冰，觉得有些烫手，想还给他，却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当年你最喜欢这家的。”他忽然说，语气很轻，像在说给她听，又像在自言自语。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阵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
是啊，当年她最喜欢这家的芒果冰。可后来分开的那天，她也是在这里，把他买给她的芒果冰狠狠摔在地上，对着他吼：“陆时衍，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那些激烈的言辞，像一把双刃剑，伤了他，也割得她自己鲜血淋漓。
“人是会变的。”苏晚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发紧，“我现在不喜欢吃了。”
陆时衍看着她，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笑：“是吗？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家的芒果冰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那是以前。”苏晚强调道，把芒果冰塞回他手里，“陆总自己吃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快。
“苏晚。”
陆时衍又一次叫住她。
苏晚没有回头。
“当年的事，”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迟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晚的脚步猛地顿住。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
三年了，整整三年，他从来没有问过这句话。当年她摔门而去，他没有追；她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他没有找；她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他也没有任何消息。
现在，他却在这里，在一个雨夜的街角，拿着一碗芒果冰，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晚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的泪水逼回去。她转过身，看着陆时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误会？陆总说笑了。当年是我不懂事，配不上你，所以主动离开，哪里来的误会？”
她刻意用了最伤人的语气，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也把所有的距离都拉开。
陆时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芒果冰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看着她脸上那副疏离的表情，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身上有些凉。
苏晚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别过头，声音有些哽咽：“陆总，很晚了，我先回去了。下周一见。”
说完，她不再停留，几乎是跑着消失在街角。
陆时衍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手里的芒果冰渐渐融化，冰凉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低头看着那碗融化的芒果冰，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当年他确实是生气了。生气她不告而别，生气她留下的那封说“厌倦了”的信，更生气自己居然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心烦意乱。他年轻气盛，拉不下脸去求和，也骄傲地以为，离开了他，她迟早会后悔。
可他等了三年，等来的却是她越来越陌生的脸，和越来越坚硬的心。
首到今天在会议室里，看到她强装镇定地应对他的刁难，看到她即使眼眶发红也不肯示弱的样子，他才忽然意识到，当年的事，或许真的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拿出手机，翻到助理刚发来的资料。
苏晚毕业那年，她母亲查出重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而那段时间，正好是他公司最艰难的时候，天天忙着融资，焦头烂额，甚至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资料里还附了一张照片，是苏晚毕业时拍的。照片里的她瘦了很多，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笑容也带着一丝勉强。
陆时衍的手指在那张照片上轻轻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一阵钝痛。
原来她那时候，过得那么难。
而他，却以为她只是厌倦了他。
雨还在下，陆时衍站在雨中，手里紧紧攥着那碗己经融化的芒果冰，久久没有动。
他好像……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