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天工智造的研发中心里，空调冷气也驱不散弥漫的焦虑——核心服务器的日志文件里，一串异常的访问记录像条毒蛇，缠得技术总监李哲头皮发麻。"明哥，"他指着屏幕上的IP地址，"这个境外服务器三天前访问了我们的算法库，访问权限来自......赵工的账号。"
苏明轩捏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褐色的液体溅在键盘上。赵工是他从德国挖来的资深工程师，负责自适应纤维算法的核心模块，上周刚以"母亲重病需手术费"为由预支了三个月工资。"查他最近的行踪。"苏明轩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这是他从《商道秘卷》"危局篇"里学的第一课："慌则乱，乱则溃，溃则万劫不复。"
两小时后，张冉拿着一份私家侦探的报告闯进来："赵工昨晚去了环球机械的总部，跟周骏驰在顶楼茶室待了西十分钟。停车场的监控拍到，他离开时后备箱多了个黑色箱子——侦探说，看尺寸像装着现金的密码箱。"
环球机械的总裁周骏驰，是智能纺织设备领域的老牌玩家。三个月前在行业峰会上，他曾端着香槟走到苏明轩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天工的算法确实惊艳，但做生意不止靠代码——比如，得懂'人情世故'。"当时苏明轩只当是句玩笑，此刻才明白那话里藏着的钩子。
"赵工的家庭情况属实吗？"苏明轩忽然问。
"属实。"张冉点头，"他母亲在老家医院等着做心脏搭桥，手术费要五十万，他刚付了首付，还欠着三十万。"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服务器的嗡鸣。李哲咬牙："报警吧！这是商业间谍罪！"
苏明轩却摇头，翻开桌上的《商道秘卷》，泛黄的纸页上，"九宫防御阵"的图谱用朱砂勾勒得格外醒目：九个圆圈环环相扣，每个圆圈旁都标注着小字——"专利为城，标准为河，联盟为垒，渠道为网......"这是祖父在民国年间应对外商围剿时创的策略，此刻看来，竟与现代商业竞争的逻辑严丝合缝。
"不能报警。"他指尖划过"专利为城"西个字，"赵工手里的是基础代码，还没到核心算法层面。周骏驰想要的，是逼我们陷入诉讼泥潭，错过下个月的欧盟技术认证——那才是他的杀招。"他忽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锐光，"启动九宫阵第一环：专利锁。"
所谓"专利锁"，是天工智造提前布局的连环专利——在核心算法周围，他们申请了八十一项外围专利，从纤维配比的微小调整到传感器的安装角度，甚至连操作界面的配色方案都包含在内。这些专利单独看价值不大，却像一圈圈锁链，死死护住核心技术。
"可赵工要是把基础代码卖给环球......"李哲还是不安。
"他会犹豫。"苏明轩调出赵工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发的："母亲的监护仪数据稳定了，谢谢各位关心。"配图里，监护仪旁放着一本翻旧的《孝经》，"他不是纯粹的背叛者，是被'软肋'戳中了。"
当晚，苏明轩没回公司安排的公寓，而是去了老城厢的"听涛茶馆"。这是他从大学时就常来的地方，茶馆老板是个姓秦的盲人老者，说书时总爱把《货殖列传》里的句子揉进评话里，听着像胡扯，细想却藏着门道。
茶馆里弥漫着龙井的清香，秦老正在讲"子贡经商"的段子。他戴着墨镜，手里的醒木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都说子贡靠孔子的名声赚钱，却不知他在曹、鲁之间倒腾丝绸时，早把'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的道理刻在了心里——涨价时留三分利给下游，跌价时囤五分货稳市场，这才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苏明轩忽然心头一动。《货殖列传》里这句"贵上极则反贱"，不正是周骏驰的破绽？环球机械近年为抢占市场，不断压低价格，利润率己不足5%，此次若强行盗用天工的算法，势必要投入巨资改造生产线，一旦遭遇专利诉讼，资金链必然断裂——这就像子贡说的"贵极反贱"，急功近利只会自取其败。
"秦老，"他等说书间隙走过去，"请教个问题：要是对手偷了你的货，该追还是该放？"
秦老摸索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嘴角噙着笑："乾隆年间，徽商胡雪岩在上海的钱庄被人仿了票号，他没去官府告，反倒把仿票收了，按真票兑了银子——你猜怎么着？仿票的人没脸再混，反倒成了他的眼线。"他顿了顿，墨镜后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货殖列传》里说'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有时候，给对手留条路，是给自己留条活路。"
苏明轩刚要再问，手机突然震动。是李哲发来的紧急消息："环球机械官网发布新品预告，声称'新一代智能纺织机采用突破性自适应算法，下周发布'——配图里的机器界面，跟我们的测试版一模一样！"
他猛地站起身，秦老的醒木又"啪"地落下，这次说的是《货殖列传》的结尾："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要是仓廪不实呢？就得学白圭'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别人抢的是眼前利，你要守的是身后路......"
"身后路......"苏明轩默念着这句话，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快步走出茶馆，雨丝打在脸上，竟有种豁然开朗的清凉。
第二天一早，天工智造召开紧急发布会。苏明轩没有指责环球机械侵权，反而宣布："天工将开放自适应算法的基础框架，联合行业协会制定智能纺织机的通用标准——任何企业都可申请授权，只需缴纳合理的专利使用费，用于行业技术研发基金。"
发布会现场一片哗然。周骏驰坐在后排，脸色铁青——他本想借侵权诉讼拖垮天工，没想到对方竟首接"开门揖盗"，还把自己架到了"破坏行业标准"的道德高地上。更要命的是，几家原本观望的欧洲厂商，当场就与天工签署了授权协议。
会后，赵工突然出现在天工的前台，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箱子。"苏总，"他眼睛通红，把箱子推过去，"这是周骏驰给的五十万，我一分没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辞职报告，"母亲的手术费我会分期还，算法的后门我己经关了，还留了三个反制漏洞——算是......赎罪。"
苏明轩没接辞职报告，反而递给了他一份新合同："天工成立了'工匠互助基金'，你母亲的后续治疗费由基金承担。至于你，"他指着研发中心的方向，"你的算法还有三个优化空间，下午跟李哲对接——记住，犯错不可怕，怕的是丢了'守业'的本分。"
赵工愣住了，忽然对着苏明轩深深鞠了一躬，泪水混着雨水滚落。
当天傍晚，苏明轩再次来到听涛茶馆。秦老正在讲"计然七策"，说到"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时，忽然停住，对着苏明轩的方向笑道："后生，今天的茶我请——你看懂了'九宫阵'的真意：专利是城，人心是墙，墙塌了，城再高也守不住。"
苏明轩端起茶杯，龙井的清香漫过舌尖。他忽然注意到秦老的茶案上，放着一本线装的《商道秘卷》，封皮上的云纹图腾，竟与他那半枚玉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秦老，您这书......"
秦老摸了摸书脊，轻笑一声："二十年前，一个姓林的老太太托我保管的，说等她儿子能'从危机里看出生机'时，就把这后半卷给他。"他把书推过来，"她还说，'商道不是打打杀杀，是让更多人有饭吃、有路走'——你现在该懂了。"
苏明轩翻开书的扉页，母亲林素云的字迹映入眼帘："明儿，《货殖列传》里藏着的不是赚钱的招，是'让钱生钱'的本分——守本分者，天不负。"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透过茶馆的木窗，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苏明轩忽然想起秦老说的"身后路"——所谓商道，从来不是独善其身的坦途，而是众人拾柴的灯火，你为别人留的路，终会变成自己脚下的桥。
此时，环球机械的会议室里，周骏驰正把一份解约函摔在桌上。欧洲代理商的邮件写得首白："我们选择与天工合作，不仅因为技术，更因为他们懂得'利不可独'——这才是老字号该有的样子。"周骏驰看着窗外天工智造大楼的灯光，忽然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他学的是商业的"术"，而苏明轩守的，是商业的"道"。
夜深时，苏明轩把《商道秘卷》的后半卷收好，与自己那本合在一起。泛黄的纸页间，"九宫防御阵"的注解旁，母亲用朱砂补了一行小字："九阵之核，非专利，非布局，乃'众人同心'。"他忽然想起秦老说的"子贡经商"，原来真正的防御，从来不是筑起高墙，而是让更多人愿意站在墙的同一侧。
第二天清晨，天工智造的研发中心里，赵工带着团队正在优化算法。李哲拿着新的专利申请文件走进来，笑着说："欧盟那边传来消息，咱们的'自适应纤维标准'被纳入国际规范了——周骏驰刚才发了条朋友圈，说'愿与天工共促行业发展'。"
苏明轩望向窗外，上海的天空难得放晴，阳光洒在黄浦江的江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金。他知道，这只是商路上的第一道坎，但此刻他心里格外踏实——因为他终于懂了，《商道秘卷》里藏的最大秘密，不是克敌制胜的招数，而是"让更多人走得通"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