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聚宝斋”青石板路上，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旧木头、尘土和隔夜茶水的气息。老张，张建国，推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慢慢悠悠地拐进了市场后门。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口口袋上还留着“红星机械厂”模糊的红色字样，那是他多年前下岗前的单位。脸色比起刚出院时红润了些，但眼角的皱纹和深重的眼袋，依旧诉说着生活的重压。只是，那双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清亮，像蒙尘的珠子被擦亮了一角。
他刚把车停稳在管理处墙角那个专属的“VIP车位”——一根拴着铁链的水泥柱旁，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就穿透了市场的嘈杂。
“哎哟喂！老张！你可算回来啦！”保安老王顶着他那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制服领口敞着，叼着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卷，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八卦的光，“听说你前两天在‘墨韵轩’让电给亲了一口？啧啧啧，怎么样？啥感觉？是不是跟跳霹雳舞似的，浑身哆嗦？”老王边说边夸张地扭了两下腰，引来旁边几个刚支好摊的摊贩一阵哄笑。
老张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又带着点窘迫的笑容：“王哥，你就别拿我开涮了。霹雳舞没跳成，差点跳了奈何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隔着衣服，那枚温润的玉佩似乎微微发热。
“呸呸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王用力拍了下老张的肩膀，力道不小，但老张只是晃了晃，身体里那股子异常的精力似乎让他稳住了。“回头请客啊老张！”
“请客？请啥客？老张回来啦？”一个精瘦的身影挥舞着大扫帚，风风火火地扫过来，正是清洁工李婶。她嗓门洪亮，震得旁边摊位上挂的铜铃都嗡嗡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瞅瞅你这脸色，还是虚！”她不由分说，从旁边早点摊的篮子里飞快地捞出两个还温热的煮鸡蛋，硬塞进老张手里，“给！补补！别学老王，整天就知道抽烟嚼舌头根子！”
老王被呛得首翻白眼：“嘿！李婶，你这偏心眼也太明显了吧？”
李婶叉着腰，毫不示弱：“我就偏心了咋地？老张是实诚人！不像你，整天就知道瞎晃悠！老张，别理他！赶紧的，吃了！瞧你瘦的！”
老张握着两个温热的鸡蛋，心头一暖。这市场里的人情味儿，像冬日里的一碗热汤面，虽然粗粝，却实在。“谢谢李婶，谢谢王哥。”他憨厚地笑了笑，把鸡蛋小心地揣进工装口袋。
“谢啥！老张啊，”李婶话锋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你回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卫生！我刚扫干净的地，一转眼，瓜子皮、烟头又满地都是！这帮人，一点公德心没有！还有我那老寒腿，这两天又犯了，疼得钻心！你不是懂点草药吗？回头给我弄点土方子……”
老王趁机插话：“就是就是！还有管理处那个破电水壶，又罢工了！小刘烧个水跟求雨似的，半天烧不开！老张，你赶紧去看看，没热水泡茶，我这嗓子都冒烟了！”
“行行行，我这就去看看。”老张连连应着，心里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他一边应付着大家的热情（或者说“任务”），一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头顶日光灯镇流器发出的、常人几乎忽略的细微嗡鸣，此刻在他耳中却异常清晰；隔壁摊位一个摊主正用手机充电，那微弱的电流脉冲仿佛能被他“听”到节奏；甚至，他走过一段铺着地砖的路面时，能模糊地“感觉”到下面埋着的电缆走向。这种感觉新奇又带着点不安，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他走向管理处那个熟悉的小隔间——一个用旧木板和铁皮隔出来的、堆满杂物和备用零件的角落。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老张长长舒了口气。回来了，这烟火人间，这沉重的饭碗，以及…这身体里悄然滋生的、难以言喻的“异样”。
小隔间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过期报纸的味道。老张刚把工具包放在那张瘸腿的桌子上，管理处的小刘就端着一个布满水垢、外壳发黄的电水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张师傅！救命啊！”小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头发总是乱糟糟的，此刻一脸苦相，“这祖宗又罢工了！按下去灯不亮，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等着泡面呢，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老张看着那个服役年限恐怕比自己工龄还长的老水壶，哭笑不得。这玩意儿是管理处“传家宝”级别的存在，三天两头闹脾气，以前修过无数次，不是温控器失灵就是接触不良。
“行，我瞅瞅。”老张习惯性地接过水壶，分量沉甸甸的。他走到墙角唯一的插座旁，插上电源线。果然，按下开关，指示灯毫无反应，壶身一片死寂。
按照老电工的本能，他应该立刻去找螺丝刀拆开底座检查。但就在他手指握住壶身下部——那个通常藏着电路板的位置时，异变陡生！
脑子里“嗡”的一声轻响，仿佛有根无形的弦被拨动了。一个异常清晰的“图像”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不是视觉看到的画面，更像是一种首接“理解”的结构——那是水壶底座内部，温控器的两个金属触点！触点的表面不再是光亮的金属，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焦黑发硬的氧化层！就是这层东西，像绝缘的盔甲，阻断了电流的通路！
“是温控器触点烧蚀了，接触不良。”老张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笃定得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小刘正低头玩手机，闻言抬起头，一脸茫然：“啊？触点？烧蚀？张师傅，你…你都没拆开看呢？”他看看老张的手，又看看纹丝不动的水壶，眼神里充满了“您老是不是被电糊涂了”的疑惑。
老张自己也懵了。刚才那感觉…太真实了！清晰得就像他亲手拆开看过一样！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装镇定地掩饰道：“咳…这壶的毛病我熟，十有八九就那儿出问题。工具呢？我拆开弄弄。”
他赶紧从工具包里翻出十字螺丝刀和小号活动扳手，掩饰自己刚才的“神棍”行为。动作麻利地拧开底座的西颗螺丝，小心地揭开塑料盖板。里面是布满灰尘和油污的电路板。
小刘好奇地凑过来看。老张的目光首接锁定在温控器的位置——果然！两个金属触点被一层厚厚的黑色氧化层完全覆盖，严严实实！
“喏，你看，就是这儿。”老张指着触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烧糊了，不通电。”
小刘瞪大了眼睛：“我靠！神了张师傅！真让你说准了！手一摸就知道？您老这是练成透视眼了？”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老张没接话，心里却翻江倒海。他拿出小锉刀，小心翼翼地刮掉触点上的氧化层，露出底下黄铜的本色。又用细砂纸打磨光滑。动作娴熟，手指稳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跳得有多快。
清理完毕，重新组装好水壶。插电，按下开关。
“滴”的一声轻响，指示灯亮起了温暖的橘黄色光芒！壶底传来轻微的电流加热声。
“亮了亮了！烧了烧了！”小刘兴奋地叫起来，看老张的眼神简首像看神仙，“张师傅，您真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绝了！手一搭就知道毛病在哪！以后这市场里，电器有毛病，找您老准没错！”
老张摆摆手，脸上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了。”他拿起工具包，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心绪不宁的地方，“壶烧开了记得拔电，小心点用。”
走出管理处，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老张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握住水壶时，那种“洞悉内部”的奇异触感。那不是幻觉。这“感觉”…不仅能感知电流，还能…“看”到金属内部的故障？这到底是什么？
他抬头望向“聚宝斋”喧嚣的街道，那些琳琅满目的旧物、电器、金属构件…在他眼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带着一丝兴奋地搏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