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正毒，苏晚竹捏着青瓷小瓶站在廊下，指甲在瓶身压出浅白的印子。
瓶里的“迷心散”是暗卫营秘药，服下少许便会心悸气促，却不致命——她要的不是他的命，是他的真心。
“苏姑娘？”小顺子端着茶盏从角门过来，“大人说今日批完户部的折子，准你去前院买甜糕。”
甜糕的甜香混着茶雾漫过来，苏晚竹喉间发涩。
她想起昨日谢昭庭替她擦嘴角糕渣时，指腹蹭过她唇瓣的温度，想起他替她掖被角时，袖间沉水香混着墨痕的味道。
暗卫营教她用毒试探人心，可此刻她望着书房窗纸上晃动的人影，突然觉得这法子蠢得要命——若他真不在意，她倒宁愿永远不知情。
“我、我有些头晕。”她踉跄一步，青瓷瓶在袖中硌得腕骨生疼。
小顺子慌忙来扶，她却借力往地上一栽，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的瞬间，听见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撞开。
“晚竹！”
谢昭庭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他的手穿过她膝弯，另一只手托住她后颈，体温透过月白锦袍渗进她衣料，比暗卫营冬日的炭盆还暖。
她闭着眼，闻见他袖间熟悉的沉水香，混着淡淡墨痕，突然就慌了——若他真的生气，她该怎么收场？
“密室。”谢昭庭的声音紧绷如弦，抱着她的力道重得像要嵌进骨血里。
小顺子在身后喊“林大夫”，却被他冷喝“守好门”。
苏晚竹睫毛颤了颤，透过眼缝看见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喉结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滚动，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谢昭庭——那个在朝上翻手为云的首辅，此刻像被抢了糖的孩子般慌乱。
密室的寒气裹着药香扑面而来。
谢昭庭将她轻轻放在青玉榻上，指尖掠过她额头的细汗，突然重重掐住她下巴：“谁下的毒？”
苏晚竹被他按得生疼，却在他泛红的眼尾里看出一丝慌。
她想起暗卫营的训诫“示弱是最锋利的刀”，可此刻喉间涌上来的，是比迷心散更浓的酸涩：“我自己……”
“胡闹！”谢昭庭的手猛地一颤，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檀木匣。
他的手指在药瓶间翻飞，倒出一颗朱红药丸塞进她嘴里，又抽出银针在她腕间快速点穴。
银针入肤的刺痛里，她听见他低哑的声音：“你总是这样试探我……可曾想过，若我真的迟了一步？”
苏晚竹望着他垂落的眼睫，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推回床底毒方时的动作——那么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她喉间的药丸苦得发涩，可他掌心贴着她腕脉的温度，比任何甜糕都甜。
“大人。”林大夫的声音隔着石门传来，“小的来请脉。”
谢昭庭替她掖好锦被，这才应了声“进”。
老大夫的手指刚搭上她手腕，便皱起眉头：“毒素极微，扩散路径被人刻意压制……”他抬眼看向谢昭庭，见对方正垂眸替苏晚竹理乱发，突然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中毒，分明是小丫头在试人心。
“姑娘身子虚，需得静养。”林大夫退到门边，又补了句，“药童送了安神汤来，小的让他们搁在外间？”
“不必。”谢昭庭头也不抬，“我亲自看着她喝。”
林大夫掩上门时，听见苏晚竹小声说“苦”，接着是谢昭庭低低的笑：“明日让厨房做桂花糖蒸栗粉糕，甜得你舌头疼。”
张侧妃的脚步声是在未时三刻传来的。
她的珠钗撞出细碎的响，隔着石门都能听见她尖细的嗓音：“大人连侧妃的面都不肯见？传出去成何体统！”
谢昭庭正在给苏晚竹喂温水，闻言抬眼看向石门。
他的指节在瓷盏上叩了叩，声音淡得像雪：“她的命，比你的规矩重要。”
门外的珠钗声猛地一滞，接着是锦缎撕裂般的冷笑：“好个谢首辅，为个丫鬟连体面都不要了！”脚步声渐远时，苏晚竹听见她压低的骂声，“迷心散？倒要看看，这药能不能迷了你的眼！”
苏晚竹攥紧被角的手突然一紧——张侧妃怎么会知道“迷心散”？
她刚要开口，谢昭庭却按住她肩膀：“睡会儿，我守着。”
月光爬上窗棂时，苏晚竹缓缓睁眼。
谢昭庭坐在榻边，掌心虚虚托着她手腕，像是怕惊醒她。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影，往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带松了半缕，垂在颈间晃啊晃。
“醒了？”他抬眸，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下次想试我，首接问我便可。”
苏晚竹望着他眼底的星子，突然想起暗卫营墙上的“无情”二字。
那些字被火烧过，可此刻在她心里，早被谢昭庭一句“给你一个家”烧得干干净净。
她喉咙发紧，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垂落的发缕：“若我问你……可会说实话？”
谢昭庭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声透过锦缎传来，一下一下，烫得她眼眶发酸：“你要什么实话？我这条命，这颗心，早就在你枕头底下了——和那串银铃搁一块儿呢。”
苏晚竹的眼泪“啪”地砸在他手背上。
她想起昨夜梦里被火烧掉的“无情”二字，想起他替她擦甜糕渣时的温度，突然明白——这场任务，早就在她替他研墨时，在他替她挡剑时，在月光里那串银铃的轻响里，变了模样。
“睡吧。”谢昭庭替她擦去眼泪，“明日带你去买甜糕，要最大的那笼。”
苏晚竹闭眼前，看见他袖角露出半截银铃，正是她藏在枕头下的那串。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上面，碎银般的光落在他手背上，像极了她藏在心底的、不敢说出口的那句“我愿意”。
次日清晨，苏晚竹刚醒，便见谢昭庭端着药碗站在窗前。
他见她动了动，眼尾微弯：“大夫说你能下床了。”
窗外的玉兰树正落着花，他身后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道稳稳的墙。
苏晚竹扶着床头坐起，突然觉得——这墙里，好像有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