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龙江关的气氛陡然变得异样。关衙内外明显增加了兵丁巡逻,税吏们脸上的骄横之气收敛了不少,透着一股小心翼翼。张二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昨夜就收到了风声,惊怒交加。他深知水次仓那批盐是烫手山芋,本想尽快处理掉,却因数量太大,上下打点尚未完全谈妥而耽搁了,没想到竟被人捅了出来!他一面派人严密封锁水次仓西区,加强巡逻,一面火速派人进城,向他的靠山求救。
雷珩通过胡瘸子安插在码头上的眼线,密切关注着关衙的动静。得知张二的慌乱,他心中稍定。这证明“投石问路”的策略奏效了,对方己经感到了压力。
“雷相公,”胡瘸子拄着拐杖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鱼咬钩了!张二那狗东西派人快马进城了,方向正是户部衙门所在的太平街(明代南京户部衙门位于太平街北,邻近皇宫)!看来你猜得没错,他背后的大佛,真在户部!”
雷珩眼中精光一闪:“户部…江西司员外郎周秉仁?”
“十有八九!”胡瘸子啐了一口,“这姓周的道貌岸然,老子以前走盐想攀他的门路,孝敬没少送,他却摆出一副清高样子,原来胃口更大,专吃这种黑食!”
“越是表面清高,越要小心。”雷珩沉吟道,“张二求救,周秉仁只有两条路:要么壮士断腕,丢卒保车,迅速处理掉张二和那批盐,撇清关系;要么…铤而走险,试图压下此事,甚至反咬一口。以他的位置和可能牵扯的更深利益,他选择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那我们怎么办?等着他出招?”胡瘸子不耐烦地问。
“不,我们要主动给他‘指路’。”雷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一株叶子开始泛黄的老槐树,“让他知道,丢卒保车,是损失最小的选择。胡爷,你手下可有擅长模仿笔迹之人?”
胡瘸子一愣:“有!‘赛管城’李秃子,临摹字帖、伪造文书是一绝!”
“好!”雷珩取出一张白纸,提笔蘸墨,模仿着一种公文中常见的、不疾不徐的语调写道:
张管吏台鉴:
水次仓物,众目睽睽,己成众矢之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速将“丙字七号”之物,依原议之数,分作三份:其一,即刻发还苦主,以息众怒,堵悠悠之口;其二,充作“缉获”,报于府衙,以为功绩;其三,归于“损耗”,入水次仓正账,以平亏空。此事关乎身家性命,更牵涉上宪清誉,望速决!切切!
知名不具
写罢,雷珩将纸递给胡瘸子:“让李秃子模仿张二最信任的一个心腹的笔迹,抄录一份。然后,想办法让这份‘密信’,‘恰好’落在张二手里,或者让他‘无意中’听到风声,说他的靠山己经决定牺牲他,让他按此信行事。”
胡瘸子看着信,恍然大悟,拍案叫绝:“妙啊!这是离间计!张二看到这信,肯定以为周秉仁要把他当替死鬼!他要么狗急跳墙,要么…就会为了保命,反咬周秉仁一口!”
“正是此意。”雷珩点头,“我们给他制造恐慌,再给他一个看似‘合理’的逃生方案。当他按照这个方案去‘分赃’、去‘销账’时,就是他坐实罪证、将更多把柄递到我们手中的时候!同时,也能逼出周秉仁的反应。”
胡瘸子立刻拿着信匆匆离去安排。
雷珩坐回桌旁,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这封信是一个险招。如果周秉仁手腕足够强硬,能迅速控制住张二,或者张二愚忠到底,此计可能失效,甚至打草惊蛇。他在赌,赌人性的自私,赌张二在生死关头对主子的忠诚不堪一击。官场倾轧,利益联盟往往脆弱如纸。他想起父亲生前常叹:“千里为官只为财,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冰冷的人性洞察,如今成了他手中无形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