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们终于穿出瘴气区。黑风岭背面是片开阔的谷地，溪水潺潺，周围群山环抱，正是打游击战的好地方。彭远蹲下捧起溪水洗脸，突然笑了：“赵哥，你看这地儿，像不像咱苍梧山的后山？”
我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想起苍梧山的梅花树，想起京山书局的银杏树。也许暂时的撤退不是失败，而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传令下去，” 我握紧汉阳造，枪管指向谷地中央的巨石，“就在这儿扎营。以后每天训练山地战、丛林战，还要教弟兄们识别毒烟、制作解药。” 小铃铛从 “百宝箱” 里翻出块发霉的粟米饼，分给周围的孩子：“等咱们在这儿站稳了，就去挖陈大麻子的祖坟！”
沈砚冰的密使突然铺开地图，用匕首在 “黑风岭” 周围画了几个圈：“冰帅说，北洋军的‘清剿’至少持续三个月。”
我站在谷口，望着黑风岭方向的浓雾。“振群，” 周曼云走到我身边，将一块烤得焦黑的饼塞进我手里，“吃点吧。不管多艰难，咱们都会挺过去的。” 我点头，咬下一口饼，饼里混着草根的苦味，却也有一丝回甘。
远处，彭远的歌声响起，混着溪水的潺潺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逆雪军，意志坚，黑风岭上把根扎，待到春风吹来时，杀尽军阀换新天……”
“睡吧，” 周曼云轻声说，“明天还要赶路。” 我点头，靠在树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黑水仙庄园的火光，浮现出沈砚冰的军旗，浮现出周曼云在雪地里的笑脸。
聂远踩着碎石走来，铁血团军旗残片在肩头猎猎作响：“赵哥，” 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陈大麻子的残部己退守皖北，咱们伤亡过半，汉阳造仅剩三十支能作战。”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缠着绷带的左臂，“曼云姐说，该重整队伍了。”
周曼云抬头看我，发间的子弹壳簪子己换成枚银质梅花 —— 那是沈砚冰派人送来的信物。“振群，” 她的指尖抚过婴儿的脸颊，“砚冰在电报里说，北洋军阀正在调兵围剿星洲港。你得去帮她，这里交给我和聂远。”
医疗棚外，老铁匠正带着伤兵熔铸弹壳，火星溅在 “逆雪军重整计划” 的木板上。小铃铛领着几个孩子搬运草药，铜铃声混着他们稚嫩的歌声：“逆雪军，意志坚，重整旗鼓换新天……”
我握紧沈砚冰的密信，信纸边缘的并蒂莲火漆印还带着温热。“星洲港告急，砚冰需要能扭转战局的人。” 我望向周曼云，她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篝火，“但我走后，苍梧山的防线……”
“交给我。” 聂远拍了拍胸脯，铁血团臂章上的 “雪” 字被硝烟熏得发黑，“铁血团擅长山地游击战，彭远的红巾军可守隘口。曼云姐负责筹粮制药，小铃铛的情报队能摸清百里内的动向。” 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地图，“我们打算在鬼哭峡设三道伏击圈，用‘梅花雷’和‘烟幕弹’拖垮敌军。”
周曼云突然咳嗽起来，婴儿受惊啼哭。我这才注意到她唇角的黑血 —— 那是皖西之战中吸入毒烟的后遗症。“别担心我，” 她强撑着笑，“静心庵的老尼给了偏方，用鱼腥草和梅花蕊煎药，能解体内的毒。” 她将婴儿塞进我怀里，“替我告诉砚冰，等打完这仗，我要带孩子去看京山书局的银杏树。”
子夜时分，我骑上沈砚冰送来的雪蹄黑马。周曼云抱着孩子站在山路口，聂远领着重整后的逆雪军列队送行。月光洒在他们肩头，新缝的梅花臂章泛着冷光，像朵朵傲雪的寒梅。
“赵哥！” 小铃铛追上来，往我鞍袋里塞了包东西，“是俺新改良的‘爆炎粉’，遇水就炸！还有曼云姐给沈将军的信，用白磷写的，遇火显字！”
黑马长嘶一声，踏碎满地寒霜。我回望苍梧山，周曼云的身影渐渐缩成小点，却始终抱着孩子朝我挥手。聂远的怒吼从身后传来：“赵哥！等咱们重整旗鼓，定要让北洋军阀血债血偿！”
星洲港的灯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若隐若现，沈砚冰的旗舰 “破冰号” 正冒着浓烟。我策马冲过码头，看见她站在瞭望台上，左臂缠着绷带，军旗上的梅花与火焰纹章被炮火撕得破烂。
“振群！” 她的声音混着炮火轰鸣，“督军团余孽联合皖北军阀，想把咱们困死在星洲港！” 她扔来支勃朗宁，枪柄内侧刻着 “冰” 字，“你的‘梅花战术’该派上用场了。”
我接过枪，触感熟悉如老友重逢。远处，敌军的毒烟弹在海面上腾起绿雾，却被沈砚冰布置的硝石水墙挡回。她转头看我，左脸泛着红光：“振群，”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疲惫，“黑水仙庄园的鸦片灰己经撒进了大海，督军团的余孽……”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终于彻底清算了。”
我走到她身边，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肩头。“砚冰，” 我轻声说，“你做得很好。吴忠文先生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沉默片刻后，轻声道：“小时候，我总以为穿上军装就能保护所有人。可后来才明白，战争从来不是英雄的赞歌，而是无数人的鲜血堆砌而成。” 她抬起手，指尖抚过左脸的刀疤，“这条疤，是我在京山书局被督军团副官用烟枪捅的。那时我抱着夭折的女儿，以为自己死定了…… 是林大夫救了我。”
我想起周曼云母亲的事，心中一痛。“林大夫是个英雄，” 我说，“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两个未来能改变世界的人。”
沈砚冰转头看我，眼中泛起泪光。“振群，你知道吗？当我在黑水仙庄园看到那块红布时，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林大夫的血滴在我脸上，那么烫，却又那么凉。” 她的声音哽咽，“这些年，我拼了命地往上爬，不是为了权力，只是想让那些害死她的人，那些用烟土害百姓的人，付出代价。”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砚冰，你做到了。督军团没了，烟土帝国塌了，百姓们再也不用生活在恐惧和烟毒中。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和曼云，因为你们的坚持和勇敢。”
她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苦涩和释然。“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她应该会像曼云的孩子一样，活泼可爱，对未来充满希望。”
我心中一酸，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对不起，” 我说，“让你经历了这么多痛苦。”
她靠在我肩头，轻声道：“没关系。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乱世里，我不是一个人。有你，有曼云，有那么多为了正义而战的弟兄们，我们都是彼此的家人。”
远处，东方渐白，第一缕晨光刺破了夜雾。沈砚冰抬起头，望着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振群，等战争结束，我们要在京山书局的旧址上种满梅树。” 她说，“让那些牺牲的人知道，他们的血没有白流，这个世界，终会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沈砚冰从我怀里退开，整理了一下军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模样。“走吧，” 她说，“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豫南的耻辱该去血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