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闽省的秋雨裹着桂花香，逆雪在麻花辫姑娘怀里抓着用野菊编的花环，口水把红布围裙洇出团浅黄。我站在祠堂前的老槐树下，望着周曼云从石板路上走来，她发间别着用子弹壳改的簪子，粗布旗袍是用缴获的军旗裁的，衣襟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 那是她昨夜借着煤油灯缝的。
“赵哥，你的领口歪了。” 麻花辫姑娘腾出一只手帮我整理军装，她腰间的手榴弹网兜里装着用烟盒改的喜糖盒，“曼云姐说，等打完这仗，要去城里买真正的头纱。” 我摸了摸胸前的 “逆雪革命军” 臂章，上面还沾着分田时的泥土，突然想起在桂郡当 “钉子户” 的日子，那时哪敢想，有朝一日能在自己的根据地上娶媳妇。
周曼云走到我跟前，耳后新添的刀疤在晨光中像朵倔强的小花开在苍白的脸上。我递给她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银元 —— 正是吴忠武当年在船上给我的那块，如今被磨得发亮，中间刻着个 “振” 字。“这是我能拿出的全部聘礼了。” 她的缓缓接了过去，却在触到我掌心时微微发颤。
老铁匠敲响了挂在槐树上的犁铧，权当婚礼的钟声。流民们围坐在晒谷场上，用搪瓷缸当酒杯，里面盛的是用野果酿的土酒。逆雪突然 “咿呀” 着举起花环，往周曼云头上戴，却把花瓣撒了她一身。人群中爆发出笑声，有人开始哼起《夜来香》，曲调混着秋雨的滴答声，竟比任何礼乐都动人。
“我赵振群，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 我攥着周曼云的手，触到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但有一句话要当着大伙的面说 —— 从今天起，曼云就是我媳妇，谁要敢欺负她，就是和整个逆雪革命军过不去！”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梆子声，西长一短，清晰有力 —— 那是岗哨发来的平安信号。
周曼云抬头看我，眼里突然泛起泪光。她从衣襟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用密报残片折的千纸鹤：“这是我在石峰山时叠的，本以为没机会送出去了。” 纸鹤翅膀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愿得一人心，逆雪不相离。” 我的喉咙突然发紧，想起她假扮孕妇时的隐忍，想起她为我挡刀时的决绝，想起这一路的血与火，竟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重。
“喝交杯酒咯！” 麻花辫姑娘举着搪瓷缸起哄。我和周曼云刚碰完杯，逆雪突然扑进我们怀里，小手里攥着从土豪粮仓顺来的玉米饼，非要塞进我们嘴里。人群中又是一阵笑，瞎眼老汉摸索着递来块红糖，说要给新人添点甜。周曼云接过糖，掰成两半，一半塞进我嘴里，一半喂给逆雪，孩子的笑声混着糖块的甜，在秋雨里化开。
暮色浸透山林时，祠堂的篝火升起来了。流民们围着火焰跳起粗犷的舞，用锄头和木棍敲出节奏。我和周曼云坐在老槐树下，看逆雪在火光里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小脸上沾的粟米粒像撒了把星星。她靠在我肩头，发间的子弹壳簪子蹭着我的下巴，轻声说：“吴忠武要是看见现在这样，该多高兴。”
山风卷起满地花瓣，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我摸出藏在袖口的梅花镖，镖尾 “忠” 字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依然锋利如昨。远处的铁匠铺传来 “叮叮当当” 的声响，老铁匠正在打制新的农具，炉火星子溅在 “逆雪根据地” 的木牌上，像撒了把永不熄灭的火种。
周曼云突然指着天边，启明星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你看，星星亮了。” 我握紧她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想起这一路的颠沛流离，想起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兄弟，突然明白：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枪炮与勋章，而是能在乱世中守着一盏灯火，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星星亮起，等黎明到来。
逆雪跑累了，晃悠悠地扑进周曼云怀里，很快发出均匀的鼾声。她轻轻哼起《夜来香》，曲调里没了悲戚，多了份踏实的安宁。我望着篝火映红的一张张面孔，望着根据地新插的界碑在夜色中连成蜿蜒的线，突然觉得，就算前路还有无数艰险，只要有她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该给孩子们盖学堂了。” 周曼云摸了摸逆雪的小脑袋，“等学堂盖好了，咱们就在操场上种棵银杏树，等秋天落叶了，就给孩子们讲吴忠武的故事。” 她摸出那块刻着 “振” 字的银元，放在逆雪掌心，看他攥得紧紧的。远处的岗哨传来梆子声，西长一短，这次混着两长一短的变调 —— 那是庆祝的信号，是属于这片土地的新生。
秋雨渐密，却浇不灭篝火的温暖。我脱下军装披在周曼云肩头，看她抱着孩子在火光中闭目养神，睫毛投下的阴影轻轻颤动。祠堂的屋檐下，麻花辫姑娘正给几个孩子分发喜糖，糖纸在夜色中闪着微光，像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这一晚，没有红毯，没有钻戒，没有盛大的宴席，但有最亲的兄弟，最信的百姓，和最爱的人。我知道，在这乱世里，这样的婚礼或许太过简朴，但比起那些被枪炮打断的姻缘，被烟土毁掉的人生，我们己经足够幸运。
周曼云突然睁开眼，指尖划过我掌心的老茧：“等战争结束了，咱们去京山书局看《流民图》吧。” 我望着她眼中跳动的火光，重重点头：“好。等严斯潘的余孽都肃清了，咱们就去，带着逆雪，看看这重整的山河，看看咱们用热血换来的太平。”
周曼云，谢谢你愿意嫁给我。往后的路，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我都陪着你，一起走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