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法租界,霞飞路。法国总领事官邸灯火通明,一场盛大的慈善募捐舞会正在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香槟的气息。西装革履的绅士、珠光宝气的淑女,在悠扬的管弦乐中翩翩起舞,仿佛将外界的纷乱与烽火隔绝在高墙之外。
靳云深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深色西服,只是领口多了一枚低调的钻石领针。他端着一杯香槟,看似随意地倚在廊柱旁,目光却如同鹰隼般,冷静地扫视着全场。他的目标,是英国怡和洋行的大班亨利·威尔逊。根据可靠情报,今晚威尔逊将与盘踞在浙江的军阀卢永祥的代表,在二楼的小书房密签一份军火买卖合同。这份合同的具体条款,对南方革命军判断卢永祥的动向至关重要。
林疏影也在场。她穿着一身银灰色缀珍珠的晚礼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乌发挽起,露出优美的肩颈线条,颈间一串莹润的珍珠项链更添高贵。她正与几位银行家夫人寒暄,言笑晏晏,举止得体,俨然是社交场的新星。然而,她的余光,始终留意着楼梯的方向和威尔逊的动向。她的任务,是确认“璇玑”运输的具体时间窗口是否与卢永祥的某项军事调动存在关联。
舞曲变换,一曲终了。威尔逊与一位穿着长衫、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卢永祥的代表)低声交谈了几句,两人一前一后,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主厅,向二楼走去。
时机到了。
靳云深放下酒杯,正准备行动,一个带着笑意的悦耳声音在身边响起:“靳先生,能请您跳支舞吗?”
他转头,林疏影正站在他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邀请和一丝狡黠。
靳云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两人目标一致,都需要接近二楼。他微微颔首,伸出手:“荣幸之至,林小姐。”
他的手干燥而有力,带着薄茧。林疏影的手则微凉而细腻。两人滑入舞池,随着音乐起舞。靳云深舞步沉稳而引领性强,林疏影则轻盈灵动,配合默契。
“靳先生好身手。”林疏影的声音如同耳语,气息拂过靳云深的耳畔。
“林小姐也不遑多让。”靳云深低声回应,目光却越过她的发顶,锁定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看来,我们今晚都无心跳舞。”
“彼此彼此。”林疏影轻笑,借着旋转的姿势,巧妙地用身体遮挡住靳云深望向楼梯的部分视线,同时低语,“威尔逊的保镖守在书房外走廊尽头。想进去,得引开他们,或者…制造点小混乱。”
“正有此意。”靳云深揽着她腰的手臂微微收紧,带着她向舞池边缘靠近,“倒数第二支舞曲高潮时,我会‘不小心’将酒泼到那位穿红裙的意大利领事夫人身上。她以脾气火爆闻名。届时,靠近楼梯的侍应生会去处理,混乱一起,就是机会。”
林疏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计策。混乱起时,我替你掩护,你进去。我需要确认书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里的一份文件编号,与海运调度有关。”
“成交。”靳云深言简意赅。
两人不再言语,专注于舞步,如同最亲密的舞伴,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悠扬的圆舞曲渐入高潮。靳云深揽着林疏影,一个流畅的旋转,看似无意地靠近了端着满满一盘香槟的侍应生。就在侍应生经过那位衣着鲜艳、正与人大声谈笑的意大利领事夫人身边时,靳云深的手肘极其隐蔽地、精准地碰了一下侍应生的托盘边缘!
“哗啦——!”
“Oh! Mon Dieu!”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和领事夫人惊怒的尖叫声瞬间响起!金黄的酒液泼洒在她昂贵的红色丝绸礼服上,一片狼藉!侍应生吓得面无人色,连连道歉。周围的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吸引,纷纷侧目,议论纷纷。守在楼梯口附近的两名威尔逊保镖也被惊动,下意识地向骚乱中心看去。
就是现在!
靳云深与林疏影瞬间分开。林疏影快步走向那位暴怒的领事夫人,用流利的法语温言安抚,巧妙地挡住了保镖望向楼梯的部分视线。靳云深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在混乱的掩护下,身形一闪,敏捷而无声地掠上二楼。
二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寂静无声。书房门口果然无人看守。靳云深侧耳倾听,确认里面有谈话声。他迅速从袖口抽出一根特制的细铁丝,插入锁孔,几秒后,轻微的“咔哒”声响起。他轻轻推开门缝,闪身而入。
书房内弥漫着雪茄的味道。威尔逊和那个长衫商人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书桌上看着一份文件。靳云深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书桌。左手边第二个抽屉!他无声地靠近,手指搭上冰冷的黄铜把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刺耳声,打破了书房的寂静!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靳云深的鬓角射入他身后的书柜!
刺杀!目标是他!
靳云深反应快到极致,猛地矮身翻滚,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手枪!书房通往阳台的法式玻璃门被撞开,一个蒙面黑影持枪闯入,枪口首指靳云深!
“噗!噗!”靳云深在翻滚中连开两枪,逼得刺客闪避。威尔逊和长衫商人吓得魂飞魄散,抱头蹲在桌后。
刺客身手矫健,显然训练有素,躲开子弹的同时,再次瞄准靳云深!千钧一发之际!
“小心!”一声清叱从门口传来!刚刚上楼的林疏影目睹险情,情急之下,抓起门边矮几上一个沉重的黄铜烟灰缸,奋力砸向刺客!
烟灰缸砸在刺客持枪的手臂上!虽然力道不足以重伤,却让他枪口一偏!
“砰!”子弹射偏,打在地板上。
刺客吃痛,凶戾的目光瞬间转向门口的林疏影!
“找死!”刺客调转枪口!
靳云深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扑向林疏影,用自己的身体将她狠狠撞开!
“噗嗤!”
子弹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靳云深身体一震,左肩传来剧痛!鲜血迅速染红了深色的西服。
“靳先生!”林疏影惊呼,被他护在怀里,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震动和瞬间绷紧的肌肉。
楼下混乱的尖叫声和保镖急促的脚步声己经传来。刺客见事不可为,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跃出阳台,消失在夜色中。
靳云深捂着流血的肩膀,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他看了一眼怀中惊魂未定的林疏影,又看向书桌。刚才的搏斗中,书桌被撞歪,左手边第二个抽屉被震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份文件的一角,文件编号隐约可见。
“文件…编号…看到了吗?”他忍着痛,低声急促地问林疏影。
林疏影从他怀中挣脱,迅速瞥向抽屉,强自镇定地快速回答:“看到了!‘SS-1027’!”
靳云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目的达到!此时,保镖己经冲到了书房门口。
混乱中,林疏影扶着受伤的靳云深。在靳云深被保镖护卫着紧急送去包扎时,她弯腰,不动声色地捡起了自己慌乱中掉落在书房地毯上的一个小巧的珐琅怀表。怀表盖在撞击中弹开,露出了表盘和镶嵌在表盖内侧的一小块不规则、散发着幽微蓝光的奇异晶体。
靳云深在被搀扶离开的瞬间,回头望了一眼。混乱的光影中,他清晰地看到了林疏影手中那枚打开的怀表,以及表盖内侧那抹在阴影中幽幽亮起的、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微光。
璇玑芯!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锤击中。这光芒…他绝不会认错!与他贴身珍藏的那块碎片,何其相似!
这个林疏影…她身上,怎么会有璇玑芯?她到底是谁?是南方政府更深层的潜伏者?还是…敌人设下的又一个致命陷阱?肩上的枪伤在灼痛,心中的疑云却比伤口更深更沉。这浦江的迷雾,因为这枚意外出现的璇玑芯,变得更加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