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在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苏培盛最后惊疑的一瞥,也彻底断绝了苏荔逃离的希望。石室内,长明灯烛火摇曳,将巨大的观音浮雕像映照得宝相庄严,却更衬得蒲团上那道枯槁身影如同深渊本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老祖宗深井般的目光锁定了僵立的苏荔,枯槁的手指,缓缓指向石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半人高的乌木箱子。那箱子毫无雕饰,色泽沉暗如墨,仿佛能将光线都吸进去。
“打开它。” 声音苍老平静,不容置疑。
苏荔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每一个关节都僵硬发酸。她不敢违抗,只能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顿地挪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乌木箱。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箱盖,一股陈年的木头和药草混合的气息钻入鼻腔。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掀!
“嘎吱——”
沉重的箱盖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向后打开。
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毒烟暗器。
箱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样东西。
最上面,是一件折叠得极其平整、颜色却己褪尽、边缘磨损严重的……水田衣?样式极其古旧,像是前朝甚至更早的宫女服饰,素雅的蓝白格子,洗得发白。
苏荔不明所以,目光下移。
水田衣下面,压着一本薄薄的、线装蓝皮的册子,封面上没有字迹。
旁边,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圆玉盒,通体羊脂白玉,温润无瑕,盒盖上同样镶嵌着一个刺目的金丝“??”符号!
玉盒旁边,还放着一个细长的、通体乌黑发亮的木筒,一端密封,另一端有螺旋纹口,像是……药瓶?
箱底角落,静静躺着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造型极其古朴的……龟甲?龟甲表面布满天然的裂纹,透着一股岁月沧桑的气息。
苏荔的目光在那件褪色的水田衣上停留片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心头微动。这样式…似乎…和现代某些改良汉服有点像?但这个念头一闪即逝,更多的还是茫然。老祖宗让她看这些旧物做什么?
“拿起那玉盒。” 老祖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苏荔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沉重的白玉盒。入手冰凉,盒盖上慈宁宫的印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
“打开。” 命令简洁。
苏荔的手指在盒盖边缘摸索,找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卡扣,轻轻一拨。
“嗒。”
盒盖弹开。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奇异甘苦气息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石室内的沉水香!盒内,铺着明黄色的丝绒衬底,上面静静地躺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半透明琥珀色的丹丸!丹丸表面光洁无比,隐隐有七彩光晕流转,如同活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仅仅是闻到那股药香,苏荔就感觉一路奔逃的疲惫和恐惧似乎都被驱散了一丝,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仙丹?!苏荔的瞳孔骤然收缩!
“此乃‘九转续命丹’。” 老祖宗苍老的声音适时响起,解开了她的震惊,“取南海千年砗磲珠粉、天山雪莲蕊、昆仑不死草精魄等九味稀世奇珍,以地心寒焰淬炼九转方成。有吊命续魂、化解百毒之奇效。普天之下,仅存此一枚。”
吊命续魂!化解百毒!
苏荔的心脏狂跳起来!胤禛有救了?!她猛地抬头看向老祖宗,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冀光芒!
然而,老祖宗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一盆冰水,将她瞬间浇透:
“此丹,非为他备。”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深井般的眼底看不到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那孽障,生死由天。十二时辰,是他的命数。”
苏荔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巨大的失落和冰冷席卷全身。有救命的仙丹,却不给胤禛用?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孽障”?就因为那句“生死由命”?
老祖宗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枯槁的手指指向箱中那件褪色的水田衣,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仿佛穿越时光的漠然:
“这‘九转续命丹’,是哀家…为‘她’备下的。”
哀家!
这个自称如同惊雷!苏荔瞬间匍匐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地面!能自称哀家…这位老祖宗的身份…是前朝太妃?!甚至是…?!
“‘她’…也穿过这样的水田衣…” 老祖宗的声音似乎飘远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被岁月磨平的涟漪,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冰封般的平静,“可惜,‘她’没用上。”
老祖宗的目光重新落在苏荔身上,那深井般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苏荔狼狈的身影。她的视线在苏荔被汗水血污浸透、却依稀能辨出是素色旗装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那张沾满炭灰、却掩不住年轻倔强的脸庞。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弧度,在她干瘪的唇角一闪而过。
“你…倒有几分像‘她’。” 老祖宗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荔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不是容貌…是这…不管不顾的劲儿。”
像谁?!那个让老祖宗珍藏水田衣、备下续命丹的人?苏荔心中翻江倒海,却一个字也不敢问。
“孽障的毒,解不了。” 老祖宗收回目光,枯槁的手指指向箱中那个乌黑的细长木筒,“此筒内,有三根‘冰魄玄针’。刺入他‘神藏’、‘灵墟’、‘神封’三穴,可暂时冰封其心脉毒血,减缓蔓延。能延他几日残喘,全看造化。”
她顿了顿,深井般的目光再次扫过苏荔,那里面似乎蕴藏着无尽的算计和一种冰冷的…期待?
“至于那刀气侵腑的外伤…箱底那龟甲下有半卷《青囊残篇》,上面或有古法可参详一二。能否寻得生路…”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看你自己的‘南洋秘术’,悟性几何了。”
冰魄玄针?延几日残喘?
《青囊残篇》?靠自己悟性?
老祖宗的话,如同冰冷的锁链,将胤禛仅存的一线生机,再次系在了苏荔这“南洋秘术”的裤腰带上!还是条随时会断的裤腰带!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倾塌,瞬间将苏荔淹没。她看着箱中那枚流光溢彩的九转续命丹,再看看旁边乌黑的冰魄玄针和压在龟甲下的残破书卷,只觉得荒谬绝伦!有仙丹不给,非要她这半吊子去搏那渺茫生机?!这老祖宗的心思,比胤禛的毒还难解!
然而,她没有选择。胤禛死,她必陪葬。老祖宗给了工具,哪怕只是几根稻草,她也得抓住!
“奴婢…谢老祖宗赐…赐针赐书!” 苏荔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沉重的绝望。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乌黑的木筒,入手冰凉刺骨,又费力地抽出压在龟甲下的半卷书册。书册是薄薄的、泛黄发脆的绢帛,边缘残缺不全,封面只有“青囊”两个模糊的古篆字。
她不敢再看那枚的九转续命丹,将木筒和残卷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去吧。” 老祖宗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蝼蚁。她重新阖上双眼,枯槁的手指捻动菩提念珠,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石室内只剩下长明灯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沉水香的清冷气息,将她枯坐的身影衬托得如同亘古的石像。
沉重的莲花石门再次无声滑开,露出外面溶洞冰冷的灰白光芒和守门石像般的灰衣人。
苏荔抱着冰针和残卷,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出石门。每走一步,都感觉怀中那冰冷乌木筒和残缺书卷重逾千斤。
溶洞内,苏培盛和侍卫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如同活死人般躺在地上的胤禛团团转。看到苏荔出来,苏培盛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上来,老脸上涕泪横流:“侧福晋!老祖宗…老祖宗可有赐下仙丹?!王爷…王爷他气息越来越弱了!”
苏荔看着胤禛那张青灰死气、凝固着痛苦的脸,再看看怀中冰冷的玄针和残破的医书,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涌上心头。她强忍着喉头的哽咽,将乌木筒塞给苏培盛,声音嘶哑:“没有仙丹…只有这个…老祖宗说,叫‘冰魄玄针’,刺入什么‘神藏’、‘灵墟’、‘神封’三穴…能…能暂时冰封毒血…延几日…”
苏培盛看着手中冰冷乌黑的木筒,老脸瞬间垮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连老祖宗都不赐仙丹…王爷…真的没救了吗?
“还有这个…” 苏荔将怀中那半卷残破的《青囊残篇》也塞给苏培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老祖宗说…上面或有古法…能治外伤…公公…您快看看!王爷的外伤在流血!”
苏培盛颤抖着手接过那半卷薄如蝉翼、仿佛一碰即碎的绢帛残卷。他浑浊的老眼扫过上面模糊不清、如同鬼画符般的古篆字迹和残缺不全的人体经络图…这…这让他怎么看?!他一个老太监,除了认几个字,懂什么歧黄之术?!
“老奴…老奴…” 苏培盛捧着残卷,如同捧着烫手山芋,老泪纵横,绝望地摇头。
“走!先离开这里!回王府!” 背着胤禛的侍卫哑声低吼,打破了绝望的僵局。老祖宗的石室如同深渊巨口,他多待一刻都感觉灵魂要被冻结。
在灰衣人无声的注视下,三人带着昏迷垂死的胤禛,沿着湿滑的甬道,再次踏上了亡命归途。这一次,气氛更加沉重绝望。胤禛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全靠那几根金针强行吊着心脉。苏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借着苏培盛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一边艰难行走,一边疯狂地翻阅那半卷《青囊残篇》。
绢帛残破,字迹模糊,全是艰深晦涩的古文术语和残缺的经络图。什么“气海归元”、“金针渡厄”、“以气御血”…看得苏荔头昏脑涨,如同看天书!这让她怎么悟?!老祖宗是故意为难她吗?!
就在她看得双眼发花、几乎绝望之际,残卷最后一页,一张相对完整的、绘制着人体后背穴位的模糊图谱下方,一行小字注释引起了她的注意:
“…腑伤气泄,血溢脉外,危殆。可取‘至阳’、‘筋缩’、‘中枢’三穴,施‘雀啄’、‘捻转’重泻之法,导引淤血外泄,暂封气窍…”
腑伤气泄,血溢脉外?胤禛右臂的刀伤不正符合?!导致淤血外泄?暂封气窍?
虽然还是不懂具体操作,但“导引淤血外泄”这几个字,像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苏荔绝望的迷雾!清创!引流!这不就是处理外伤的基本原则吗?!老祖宗口中的“古法”,或许…可以试试?!
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重新在苏荔心中点燃。她死死攥紧了那半卷残破的绢帛。
不知在黑暗中奔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再次出现了他们进入时的那个狭窄入口——被多宝格挡住的密室出口。灰衣人上前,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沉重的紫檀多宝格再次无声滑开。
一股混合着焦糊味、血腥气和新鲜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书房内一片狼藉!火己被扑灭,但地面一片焦黑水渍,散落的账册化为黑灰,空气污浊不堪。
更让苏荔心头一沉的是,书房内空无一人!没有他们离开时留下的刺客尸体,也没有任何侍卫!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张院判呢?!御医呢?!” 苏培盛惊惶西顾,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
“嗖!嗖!”
两道凌厉的破空声从窗外黑暗中袭来!带着刺骨的杀意!
“小心!” 侍卫厉喝,本能地侧身护住背上的胤禛!
“噗!噗!”
两声闷响!
不是射向人,而是两支尾部绑着布条的弩箭,狠狠钉在了书房焦黑的柱子上!
箭尾的布条上,用鲜血写着两行狰狞刺目的大字:
“张院判‘急症’暴毙!”
“慈庆宫佛堂‘走水’,片瓦不留!”
张院判死了?!慈庆宫佛堂密室被烧了?!
苏荔看着那两行血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八爷党…慈宁宫…他们下手太快!太狠了!不仅掐断了胤禛最后获救的希望,更是要彻底抹去密道和佛堂密室存在的所有痕迹!
前路己绝,后路被断!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她怀中冰冷的玄针和手中这半卷…残缺的救命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