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王都的夜，被一场迟来的冬雨浸透。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青石板路，却洗不去空气中弥漫的铁锈与绝望。巷弄深处，粗重的喘息撕扯着湿冷的空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
林芷的脊背紧贴着冰冷滑腻的砖墙，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仿佛要破膛而出。冰冷的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丝淌下，模糊了视线，却让巷口那一点摇曳的、象征着同伴脱险的微弱灯火，在她眼中燃烧得更加清晰。那是她用命换来的生机。
“快走！” 她嘶哑的声音被雨幕吞噬了大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推了身边最后两个踉跄的身影一把。其中一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油布包裹，那是他们今夜拼死从“鹰眼”冯五手中夺来的东西——一个足以撼动熏王朝几根腐朽柱石的秘密，也是她父亲林铮沉冤的最后一线希望。
“林姑娘！” 抱着包裹的年轻男子，郑七，回头低吼，眼中布满血丝和不忍。
“走！” 林芷的眼神在雨水中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冰，没有丝毫动摇，“东西在，人在，火种就在！别回头！” 她猛地抽出腰间那把沾满血污和泥泞的短刀，刀刃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光。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己经迫近巷口。追兵的火把光芒，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将湿漉漉的墙壁映照得一片狰狞的血红。
郑七狠狠一咬牙，将那句“同生共死”的誓言咽回喉咙，猛地拽住身旁还在犹豫的同伴：“走！”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巷子另一端，朝着那微弱的灯火指示的方向，没入更深的黑暗。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林芷动了。她不是逃跑，而是迎着那逼近的血色火光，猛地从藏身的墙角冲出！单薄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里，像一道投向烈焰的飞蛾。
“人在此！”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穿透雨幕，尖锐得刺耳。
“抓住她！” 一声厉吼炸响。瞬间，数道黑影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从巷口猛扑进来。刀光撕裂雨帘，带着冰冷的杀意。
林芷不退反进，手中的短刀化作一道毒蛇般的银线。她没有章法，只有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狠。格挡、劈砍、突刺！刀刃与铁甲碰撞，溅起刺目的火星。一个士兵的刀锋擦着她的额角掠过，带起一串温热的血珠，混入冰冷的雨水。她闷哼一声，动作却更快，刀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上撩去，精准地刺入另一个士兵大腿内侧的甲胄缝隙！
“啊——！” 凄厉的惨叫被雨声淹没。那士兵捂着喷涌鲜血的大腿倒下。
但更多的人涌了上来。人力有尽时。一把沉重的刀鞘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她的手腕上。剧痛传来，短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几步外的泥水里。
林芷踉跄后退，后背再次重重撞上湿冷的墙壁，再无退路。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血污，露出苍白却异常平静的面容。她看着那些逼近的、充满杀意和淫邪的眼睛，看着他们身后巷口外，那最后一点属于同伴的灯火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在她沾血的唇角缓缓勾起。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疲惫、如释重负和某种冰冷决心的笑。成了。郑七他们带着东西，走了。
就在这短暂的笑意尚未完全绽开的刹那，一只穿着厚重皮靴的脚狠狠踹在她的小腹上！
“呃！” 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剧痛让她蜷缩下去，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冰冷的泥水呛入口鼻。
“贱婢！还敢反抗！” 一个粗壮的身影上前，一把抓住她湿透的长发，粗暴地将她的头提起。头皮撕裂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另一只粗糙的大手，带着汗臭和血腥气，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摸索、撕扯，粗鲁地检查是否藏有武器或物品。
“干净了！就一把破刀！” 士兵啐了一口，将林芷像破布一样扔在地上。泥水西溅。
冰冷的铁链缠绕上她的手腕和脚踝，锁扣“咔哒”一声扣死，沉重的分量仿佛要将她钉入这污浊的泥地。金属的寒气透过湿透的粗布衣衫，首刺骨髓。
林芷没有挣扎，只是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雨水和血水糊住的睫毛，冷冷地扫视着这群围猎者。目光所及，是士兵们脸上残忍的快意、毫不掩饰的欲望，以及一种看待待宰羔羊般的居高临下。巷口火把的光，在雨水中晕开，照亮一张张扭曲的脸。
一个穿着暗青色锦袍、区别于普通士兵的身影，撑着伞，慢悠悠地从巷口踱了进来。雨水在他精致的鹿皮靴周围溅开细小的水花。他面容阴鸷，眼神像毒蛇般在泥泞中蜷缩的林芷身上来回逡巡，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和残忍的兴味。
“林铮的女儿……”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黏腻的阴冷，穿透雨声清晰地落在林芷耳中，“骨头倒是挺硬，可惜了这张脸。” 他微微俯身，伞沿的雨水滴落，打在林芷的脸上。“带回去。转营司的烙铁，会教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是！赵大人！” 士兵们齐声应喝，声音里带着对这位刑部侍郎心腹爪牙赵阎的畏惧和谄媚。
“转营司”三个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芷的耳膜，刺入她的心脏。一股寒意，远比这冬雨和铁链更甚，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那个地方……那个比死亡更可怕、更屈辱的深渊。她父亲林铮被构陷斩首，林家女眷的最终归宿，就是那里。她曾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却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在次踏足。
身体似乎本能地想要颤抖，却被她强大的意志死死压住。只有那冰冷的铁链，因她瞬间绷紧的肌肉而发出细微的、绝望的碰撞声。
赵阎满意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首起身，用锦帕擦了擦手，仿佛沾了什么不洁之物，慢条斯理地吩咐：“手脚干净点，这可是‘重犯’。”
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将林芷从泥泞中拖拽起来，毫不怜惜。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丝、苍白的脸颊、破烂的衣襟不断淌下，在泥地上拖曳出蜿蜒的水痕。
她的身体被强行架着，双脚几乎离地。在被拖出这条充满血腥和绝望的巷子前，林芷最后看了一眼郑七他们消失的方向。黑暗中，唯有冰冷的雨丝，永无止境。
巷口外，是熏王都更广阔的、被雨夜笼罩的牢笼。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出士兵们冷漠的脸，映照出赵阎阴鸷得意的侧影，也映照出林芷被拖拽的身影。湿透的粗布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倔强的轮廓。她的头无力地垂下，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透着一丝磐石般的坚硬。
“走！” 士兵粗暴的推搡。
林芷踉跄了一下，铁链哗啦作响。她没有再抬头。只是在身体被彻底拖入那片由火把和人墙围成的、通往地狱的甬道前，她那被泥水和血污覆盖的指尖，在冰冷的铁链上，用尽最后一丝残余的力气，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划下了一个无人能懂的符号。
那是她与同伴约定的、代表“暂安，勿念”的暗记。
冰冷的雨，依旧无情地浇落，冲刷着巷子里的血迹，冲刷着她留下的最后印记，也冲刷着她肩上那看不见的永恒耻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