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搭在键盘上的左手修长食指轻轻敲击了几个键。
主显示屏上，那八个西装革履的方块图像瞬间被压缩、后退，占据屏幕最中心的，豁然变成了那个餐厅的监控实况，
陆团团那张占了半边屏幕、懵懂带笑、糊着点点胡萝卜泥的小脸，以及他手中那个刚刚“行凶”完毕的鸭嘴杯。
会议室系统里一片死寂。
新加坡分部的区域总裁是个精明的犹太人，正汇报到关键的预算数字，嘴还维持着最后一个音节的O形。
负责新德港项目的李副总，额角渗出一点汗水，还在紧张等老板刚才那句“执行指令”的反应。
然后所有方块屏幕里的人，都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那个坐在巨大书桌后、掌控着数万员工生杀大权的陆阎王-
陆霆渊，竟然把他们所有人的会议窗口挤到了边上，把一个婴儿吃东西（甚至喷水）的监控放到了C位！
李副总张了张嘴，又猛地闭上，像是吞了颗鸡蛋。
有人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眼花。
空气凝固了几秒。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里发生了更“离奇”的一幕。
团团似乎对手里的鸭嘴杯失去了兴趣，小身子在餐椅里微微扭了扭，试图从周姨递过来擦拭的毛巾下钻出去。
大概是扭动费了力，或者只是喉咙里单纯的一股气流想出来。
他微微嘟起小嘴，舌头不太利索地顶住上腭，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含糊，但异常清晰的呼唤：
“得……得！”
奶声奶气，带着婴儿特有的含糊，像初春枝头没站稳的小鸟啼叫。
但那两个音节，在死寂的书房和同样死寂的远程会议系统里，炸开了。
死寂，彻底被引爆了。
先是一块屏幕上传来压抑不住的“噗”一声闷笑，像是憋气到极限破了功。
紧接着，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好几个屏幕里的人脸上都猛地爆发出惊愕后的笑意。
一个头发花白的英籍董事，指着屏幕，笑得肩膀都在抖，对着耳麦说了句发音不太准、但意思明确的：“Look at this little angel！”
瞬间，严肃冷酷的商业会场仿佛被投入了一枚快乐炸弹。
那些平日里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神情冷硬的高管们，此刻脸上肌肉扭曲着，忍笑忍得异常辛苦。
有咳嗽掩饰的，有捂嘴掩饰的，有低头假装看文件的，肩膀却一耸一耸。
那个犹太总裁最终没绷住，爽朗的大笑冲破了他的麦克风，在整个书房里回荡开：“Oh My God！He said daddy?! So cute!”（我的天！他叫爸爸？太可爱了！）
陆霆渊自己也愣住了。
冰冷的猜疑、惯性的警惕，所有成年世界的复杂算计，在那一声稚嫩又意外的“得得”面前，被彻底撞得粉碎。
他甚至还维持着刚才审视监控的冰冷坐姿，盯着屏幕中央团团的影像，小家伙全然不知自己制造了多大的混乱，正被自己的声音逗乐了，小肉手开心地拍打着餐盘。
那双黑亮的圆眼睛，像世界上最纯净的星辰。
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柔软的东西，从陆霆渊眼底最深的那层坚冰下，悄然融化开。
他周身那无形的压迫气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了一些。
他没有立刻切换屏幕，反而任由那混乱的、充满笑声的场面持续了几秒。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麦克风。那个动作让屏幕上不少人瞬间收敛了笑容，以为老板被激怒了。
然而，陆霆渊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个标志性的低沉，平稳，只是那里面冰冷坚硬的东西似乎被抽走了一点，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觉察的——温度？
“我的弟弟，”他吐字清晰，用的是一个陈述事实的平和语气，“陆团团。他正在吃早餐。”
没有解释，没有斥责，只是平静地陈述。
但这句陈述本身，就是最大的宣告。
宣告那个占据了他屏幕中央、让一群商业巨鳄集体破功的“小麻烦”的身份，以及……分量。
八块屏幕上的人精们，脸上最后一点残余的笑意瞬间凝固，随即转为一种掺杂着惊愕、了然、以及必须强压下去的震撼的表情。
弟弟？不是私生子传闻？是堂堂正正的陆氏小公子？！
整个会议空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强行平静下来的气氛。
没人再笑了，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极其丰富。
刚才笑出声的犹太总裁，表情最是精彩纷呈。
空气中仿佛飘着一行弹幕：原来冷面阎王也会秀弟弟？？
陆霆渊像是完全感知不到那诡异的气氛，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轻轻一敲，目光终于从监控画面里那张无辜的小脸上移开，平静地扫过屏幕。
“新德港效率问题，继续。”
语气重新带回了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商业机器再次隆隆运转起来。
新加坡那位精明的犹太人总裁最先调整好状态，清了清嗓子重新接入话题：“……Boss，关于效率提升，我想我们可以从码头工人排班的算法优化入手……”
只是这次开口，他的语调微妙地上扬了一点，偶尔眼神还会不受控制地朝老板屏幕角落的那个监控小窗瞟一下，
那里，陆团团小朋友又开始笨拙而执着地进攻那碗他几乎搞不定三分之一的胡萝卜苹果泥了。
会议艰难地维持着严肃的基调前行。
偶尔有人发言的间隙，陆霆渊那看似专注于会议的目光，会极快、极其不易察觉地瞟一眼屏幕右下角。
看到团团成功舀起一点果泥送进嘴里，虽然又蹭了一腮帮，他眼底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轻松；看到小家伙尝试失败，小脸皱成一团，他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轻点频率会快上一丝。
会议持续了将近一小时。
当李副总终于结束了一个冗长又紧张的阶段总结，试探性地询问：“陆董，您看这样调整……”
“可以。”
陆霆渊果断的两个字，结束了这场气氛诡异又暗流涌动的跨国会议。
他切断连接，书房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巨大而沉闷的寂静。
只有处理器风扇还在持续发出微弱的嗡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