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心思对付盘子里切得过于精致的鹅肝，手指在餐桌下无意识地扣着手机屏幕边缘，眼睛时不时焦急地瞟向大厅通向偏厅的拱门处，保姆周姨和团团被安排在那里用儿童餐。
而风暴眼中心的小太阳陆团团，此刻正坐在偏厅一张矮小的圆桌旁。
这屋子暖色调得多，灯光也柔和，空气中飘着特意为他准备的蒸蛋羹和鲜虾小馄饨的软糯香气。
但小家伙有点不高兴。
他穿着嫩黄的小熊背带裤，手里紧紧攥着他今天最爱的座驾，一辆亮红色的合金消防车模型。
圆桌上精致的卡通餐具吸引不了他，周姨耐心喂到嘴边的、剁得细碎的鱼肉他也没兴趣，小脑袋固执地扭来扭去，努力越过拱门边高大的绿植盆栽，想瞅一眼大厅里那黑压压一片的人影尽头。
他知道大哥、二哥、三哥都在那边。
他们明明离得不远，却被门框、人影、绿植还有那嗡嗡隆隆的说话声隔成了两个世界。
一种懵懂的、被单独“隔绝”的委屈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小小的心脏。他不想一个人吃。
“团团乖，再看动画片好不好？”周姨拿起遥控器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家伙小嘴一瘪，发出不满的哼哼，小手使劲推开了递到嘴边的勺子，身体重心后仰，明显是抗议的坐姿。
就在这时，大厅那头陡然拔高的声音，穿透了背景低沉的古典乐，像刀片一样刮了过来。
“……要我说，还是老爷子走得早！要是他在，看到自家集团现在这样，怕不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
声音来自主桌斜对面一个穿着花哨紧身西装的青年。
他翘着二郎腿，头发抹得锃亮，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雪茄，烟雾在他带着些许得意的脸前袅袅升起。
是远房旁支的一个叔伯的儿子，叫陆明浩。
仗着血缘近，又在家族集团某个效益奇差的子公司挂了个闲职，惯会在这种场合抖机灵出风头。
他旁边围着几个同样年轻气盛的陆家旁支子弟，此刻都带着点看好戏的笑看着他。
长桌另一端，几个辈分高的叔伯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默许着这场小小的闹剧。
陆明浩显然得到了某种默认的信号，声音更大了些，带着刻意的“痛心疾首”，对着身边那圈“听众”高谈阔论，眼睛却瞟向主位方向：
“你们想想！新德港那边，上千号人啊！说裁就裁！多少老头老太太全家指望那份工钱吃饭呢？连个缓冲期都不给，首接卷铺盖滚蛋！外面骂得多难听？说我们陆氏喝人血馒头！啧啧啧……”
他的目光轻佻地扫过端坐的陆霆渊，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块被放在案板上的冰冷猪肉：
“有些人啊，坐那个位置，心也像冰坨子似的硬邦邦……也不怕老爷子在天上，心寒！”
音乐还在试图填补这巨大的寂静，却显得更加空洞和讽刺。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又猛地灌入了沉重的铅块。
刀叉划过骨瓷餐盘的轻微声响都消失了。
陆景煊“噌”地站了起来，宽大的橙色衣袖带翻了手边盛着柠檬水的高脚杯。
“哐当！”
一声脆响刺破了沉默，冰水和碎玻璃溅了一地。
“陆明浩！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
陆景煊指着对面那青年，脸上那点活泼阳光全被怒火烧尽，眼睛瞪得溜圆。
他离大哥太近，甚至能感觉到身边那座位传来的、骤然降至冰点的寒意，像凛冬的冷风刮着他后颈。
陆明浩显然被陆景煊这暴怒和摔杯子吓了一小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更大的优越感和“我代表长辈说你两句怎么了”的表情取代。
他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红酒，咂咂嘴：“哟，景煊，摔杯子干嘛？大侄子做都做了，还不许人说了？裁撤方案不是他陆霆渊亲自敲的？我说两句公道话都不行？陆家什么时候这么……”
“够了！”
这次出声的是陆瑾言。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手里的银质汤匙轻轻放在铺着雪白餐巾的桌面上。
那细微的金属撞击声，在诡异的寂静中竟清晰得像一声锣响。
他抬眼看着陆明浩，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笑意，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外科医生般的冷冽精准：
“忌日家宴，议论先人身后之事，口出不逊。二堂叔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他的目光随即从陆明浩身上移开，平静地看向那位坐在陆明浩身旁、辈分更高的二堂叔陆德昌。
那眼神没什么情绪，但比首接质问更让陆德昌脸上挂不住。
老家伙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脸颊抽搐了一下，却终究没立即开口训斥儿子。
偏厅里，那声“心寒”隔着距离和喧嚣传来，像一颗裹着毒液的糖丸，砸进陆团团懵懂的小耳朵里。
他不懂复杂的利益纠葛，也不懂“裁撤”“喝人血”意味着什么，但他捕捉到了那个指向性极强的“冰坨子”，捕捉到了大厅那头陡然死寂的空气，捕捉到了三哥撞翻水杯的脆响，也捕捉到了……那个名字。
“冰……心寒……”
小家伙无意识地重复着刚听到的最刺耳的几个碎片词，像是本能地在嚼着某种难以下咽的东西。
原本就憋着委屈的小脸猛地皱了起来，那对黑亮的大眼睛倏地瞪圆！
里面不再是懵懂的渴望，而是如同小火苗被点燃瞬间炸出的刺目强光！
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拱门方向、人缝后面那个叫陆明浩的花哨人影！
“坏！”
一声短促、尖锐、奶声奶气却灌注了洪荒之力般的怒吼，毫无预兆地从那小小的胸腔里爆发出来！
盖过了偏厅里正播放的幼稚卡通片的配音！
周姨完全懵了：“团…”
话没出口，陆团团手里的红色合金消防车己经化作一道愤怒的闪电！
小肉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拱门方向、越过阻挡的盆栽叶片缝隙、瞄准那个晃动的花领结人头！
嗖——！
砰！
“哎哟！”一声惊叫。
消防车的金属车身，精准地、结结实实地砸在陆明浩脚边的地毯上！
红色的车顶锐角在地毯上弹跳了一下，又撞到他擦得锃亮的名牌皮鞋鞋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