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客厅浅米色的羊毛地毯上投下斜长的、暖融融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微尘，在光柱里无声地打着旋儿。付念韫盘腿坐在地毯中央，被一堆色彩斑斓的积木包围着。她小小的眉头微蹙，粉润的小嘴紧紧抿着，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摇摇欲坠的“摩天大楼”——那是她用纤细的彩色小柱体小心翼翼搭建起来的，己经快有她坐着那么高了。
“最上面……放这个蓝色的尖尖……” 她屏住呼吸，胖乎乎的小手捏着一块小小的蓝色三角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点点、一点点地朝着那岌岌可危的塔顶挪去。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她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嗡嗡——嗡嗡嗡——”
一阵沉闷而持续的震动声，突兀地打破了这片宁静。声音的来源，是茶几上付斯那支深黑色的、线条冷硬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伴随着震动在光滑的玻璃茶几表面微微滑动，发出令人心烦的摩擦声。
付斯原本正坐在念念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摊开着一份厚重的、装订精美的商业文件。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支质感极佳的银色钢笔，目光沉静地落在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文字间，偶尔用笔尖在旁边空白处留下几个简洁有力的批注。那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气场，与客厅温馨的氛围形成微妙的反差。当手机震动响起时，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并未立刻离开文件，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一眼震动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让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职业性的审视。
震动持续着，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意味。付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银色的笔身落在文件上，发出轻微的“嗒”声。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指尖在屏幕边缘悬停了一瞬，似乎是在判断其重要程度。最终，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地毯上投下一片阴影，瞬间笼罩了念念和她那摇摇欲坠的积木塔。
“念念，” 付斯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目光落在女儿专注的小脸上，“爸爸需要去书房接一个重要的电话。你在这里乖乖玩，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习惯性地想去揉揉女儿柔软的发顶，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细软发丝的瞬间，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掠过了客厅那面巨大的照片墙——墙上，温知韫的笑容永恒地沐浴在阳光里。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一圈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涟漪，包含着思念、痛楚，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顾忌？这细微的停顿快得如同错觉，快到念念根本来不及捕捉。下一秒，他温暖干燥的大手己经落在了念念的发顶，极其轻柔地揉了揉，动作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宠溺。
“嗯！念念搭高高！” 念念头也没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块即将放稳的蓝色三角顶上，含糊地应了一声。对她而言，爸爸去书房处理工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付斯收回手，拿着依旧在震动的手机，转身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他的脚步沉稳，背影挺拔，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微妙停顿从未发生。念念小心翼翼地放稳了最后一块积木，长舒一口气，小脸上绽开胜利的笑容。她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小手叉腰，正准备向爸爸炫耀，这才发现爸爸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通往书房的走廊拐角。
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那座孤零零的彩色“摩天大楼”。午后的阳光似乎也安静了下来，只有远处街道传来的模糊车声，更衬得室内的寂静。念念看着爸爸离开的方向，小脑袋里那点被成功喜悦占据的空间，忽然被另一种情绪挤了进来——一点点突如其来的、小小的无聊。
积木搭完了，城堡也堆过了，小兔子玩偶也抱腻了……接下来玩什么呢？她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像两颗浸润在水里的黑葡萄，扫视着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空间。目光掠过宽大的沙发、堆满绘本的矮几、角落里养着绿萝的玻璃花瓶……最后，毫无悬念地，又一次落在了走廊深处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深色实木门上。
书房。
爸爸刚刚走进去的那扇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像春天里悄悄拱出泥土的小草芽，在念念的心尖上轻轻地、痒痒地探了一下头。昨夜门缝下那一线执拗的微光，如同一个沉睡的记忆碎片，在此刻寂静的午后，被眼前这扇紧闭的门轻轻唤醒，变得清晰起来。那么晚了，爸爸在书房里做什么呢？那个房间里，除了爸爸工作的桌子和大大的书架，还有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爸爸刚才揉她头发之前，会那样看妈妈的照片呢？那个眼神，让她小小的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紧。
一个念头，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和冲动，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要不……去看看？就悄悄看一眼？看看爸爸是不是还在打电话？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迅速扩散开来。念念的小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在小小的胸膛里，声音大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吵。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圆圆的大眼睛警惕地扫视了一下空荡荡的客厅，仿佛怕被谁发现她这个“大胆”的想法。
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光着的小脚丫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像一只准备潜入秘密花园的小猫，放轻了脚步，朝着走廊那扇神秘的门，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越靠近，那扇深色的、厚重的门就越显得高大而沉默，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禁地”气息。
终于，她停在了书房门口。距离那扇门只有一步之遥。她甚至能闻到门上实木散发出的淡淡清漆味道，混合着一种……纸张和旧书特有的、干燥的墨香？那味道很淡，却奇异地让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书房里面很安静。没有爸爸讲电话的声音传出来。难道电话己经打完了？那爸爸在做什么？看书？还是……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念念的小手紧张地攥成了小拳头，贴在身侧。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小脑袋朝着那扇厚重的门板凑了过去。她侧着脸，把小小的耳朵，紧紧地、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冰凉光滑的木质门板上。
凉意透过薄薄的耳廓皮肤传来。她屏住呼吸，调动起全部的听觉神经，努力地捕捉着门板后面可能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寂静。
一片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仿佛门板后面是一个完全真空的世界，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格外清晰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耳膜里回响。爸爸……不在里面吗？可是她明明看见他进去了呀？念念困惑地皱起了小眉头，又把耳朵贴得更紧了些，几乎要把整个小脸都挤在门板上。
还是……什么都没有。
就在念念几乎要放弃，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的时候——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轻响，毫无预兆地从门板后面传来！像是什么小物件，也许是钢笔，也许是镇纸，轻轻落在木质桌面上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细微，但在念念全神贯注的倾听下，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几乎是弹跳着向后缩回了脑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爸爸在里面！他果然在里面！他没有在打电话，那他在做什么？那“啪嗒”一声，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吗？
巨大的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攫住了她。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悬在半空，指尖距离那冰凉的黄铜门把手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一个念头疯狂地叫嚣着：扭开它！扭开它看看！
指尖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顾后果的冲动，一点点地、缓慢地朝着那光滑冰冷的门把手伸了过去……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的刹那——
“念念？”
付斯低沉温和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念念身后响起！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穿透了念念高度紧张的神经！
“啊！” 念念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缩回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飞快地转过身，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大眼睛里盛满了被当场抓包的惊慌和无措。她的小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出来。
付斯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走廊里，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身后客厅透来的大部分光线，在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阴影。他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书房，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的手机己经不在手中，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明显的怒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他……看见她刚才想开门了吗？念念的小脑袋里一片混乱，巨大的惊吓让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睁着那双惊恐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付斯，小嘴微张，像一条离水的小鱼。
付斯的目光在她煞白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飞快地掠过——是探究？是了然？还是……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那眼神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他没有立刻追问念念在门口做什么，也没有责备。他只是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念念面前。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念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后背轻轻抵在了冰凉的木门上。付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齐平，有效地消解了身高的压迫感。他的目光落在念念因为惊吓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煞白的小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念念，”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爸爸的书房……”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念念身后那扇紧闭的门，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沉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瞬间隐没的涟漪。“里面放了很多爸爸工作上很重要的文件，还有一些……大人的东西。”
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没有像往常那样落在她的发顶，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度，握住了念念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的小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热，像一块暖玉，试图驱散她指尖的冰凉。
“它们像积木一样，需要摆放在固定的地方，不能被打乱。” 付斯的声音放得更缓，更温和，像是在耐心地解释一个重要的规则，“而且，有些东西……对念念来说，可能还太小，不太适合看，或者碰。” 他说这话时，眼神专注地看着念念的眼睛，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平和的陈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念念的心头。尤其是说到“不太适合看，或者碰”时，他的语气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加重，眼神深处那抹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瞬间隐没的涟漪。
念念被他握着手，听着他温和却无比清晰的话语，小脸上的惊慌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似懂非懂的困惑。爸爸没有骂她，可是……他的话，还有他看着自己时那种平静却让她莫名感到有点难过的眼神，都让她意识到，自己刚才想做的事情，似乎触及了一个不该触碰的边界。
“所以，” 付斯握着念念小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些，指腹传递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调，“念念在客厅玩，或者去你自己的房间，都可以。但是书房……”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扇紧闭的门，眼神深邃如夜，“念念要进去的话，一定要先问过爸爸，得到爸爸的允许，好吗？而且，里面有些架子很高的地方，或者带锁的抽屉，念念够不到，也绝对不能自己踩着凳子去够，那很危险，也容易弄坏重要的东西。答应爸爸？”
他最后一句问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目光紧紧地锁住念念的眼睛，等待着她的承诺。
念念看着爸爸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平静下蕴含的深沉，还有那隐隐透出的、让她小小的心脏微微发紧的沉重感。她不太明白“大人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也不太懂为什么有些东西“不适合看”，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爸爸话语里的认真和……一丝她说不清道不明、却让她莫名有些难受的情绪。她不喜欢爸爸流露出这种情绪，那让她觉得爸爸离她很远很远。
她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声音带着点刚受惊后的微颤，但很认真：“念念知道了……以后进去，先问爸爸。不……不自己开门，也不踩凳子够东西。” 她的小手在爸爸温暖的掌心里动了动，下意识地反握住了爸爸的一根手指，像是寻求某种保证和安慰。
“乖。” 付斯的嘴角终于向上牵起一个温和的弧度，眼底那深沉的平静被一丝真实的暖意覆盖。他抬起另一只手，这次，极其自然地、带着满满的宠溺，轻轻揉了揉念念柔软的发顶。“念念真懂事。” 他站起身，顺势牵着念念的小手，带着她离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朝着明亮的客厅走去。“走，爸爸陪你搭积木去。看看我们念念的摩天大楼是不是比爸爸的公司大楼还高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念念被爸爸牵着，小步跟在后面，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深色的、厚重的书房门。它静静地矗立在走廊的阴影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爸爸的手很温暖，话语也很温和，可念念小小的心里，那扇门带来的神秘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爸爸刚才那番郑重其事的“警告”，变得更加浓重了。那些“大人的东西”，那些“不适合看”的东西，还有爸爸眼中一闪而过的沉重……都像一团模糊的、带着引力的迷雾，笼罩在那扇门后，无声地召唤着她懵懂的好奇心。
她的小手被爸爸温暖的大手牢牢握着，走向洒满阳光的客厅。那堆色彩斑斓的积木还在原地，那座她搭好的“摩天大楼”静静地立在那里。念念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但一种微小的、隐秘的渴望，却像一粒被无意间播撒下的种子，在她心房的角落里，悄然扎下了根。书房，那扇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呢？为什么会让爸爸露出那样的眼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