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东,清河码头。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冰凌,拍打着简陋的木制栈桥,发出沉闷的哗啦声。凛冽的河风比山风更加刺骨湿寒,吹在脸上如同刀子割肉。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汗水的酸臭味、劣质烟草味以及各种货物混杂的气息。
巨大的货船如同趴伏在岸边的钢铁巨兽,粗大的缆绳深深勒进码头粗糙的石板缝隙。船工粗野的号子声、监工尖利的呵斥声、搬运力工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交织成一曲充满汗水和力量的码头交响曲。
武一穿着一身用匪徒银角子新买的、厚实却粗糙的靛蓝色短褂和棉裤,外面套着那件染血的狼皮袄(清洗过,但血腥味难以彻底去除),脚蹬一双厚底耐磨的麻鞋。他站在一群等待派活的力工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身材不算最高大魁梧,但匀称的骨架和挺首的脊背透着一股内敛的精悍,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中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不符的锐利。
他手中那把显眼的鬼头刀用粗布缠了刀柄,斜背在身后。疤脸壮汉的刀质量不错,暂时够用。
“新来的?面生得很啊!”一个身材壮硕如铁塔、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斜睨着武一,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和挑衅。他是码头上一个小有名气的工头,手下聚拢着十几个力工,外号“黑熊”,据说是凡阶西品的好手,练过几手粗浅的硬功,在这码头力工里算是一霸。
武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需要钱,需要食物,需要融入这方世界的底层,观察学习。码头鱼龙混杂,正是观察市井武学的好地方。
“哼,细皮嫩肉的,别是来混饭吃的吧?码头的饭,可不好吃!”黑熊旁边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子嗤笑道,引来他手下几个力工的哄笑。
武一依旧沉默。他的目光越过黑熊等人,落在那些正在扛包的力工身上。沉重的麻袋、木箱压弯了他们的脊梁,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冒着白气。他们的动作看似笨拙吃力,但武一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些经验老道的力工,呼吸的节奏、脚步的落点、腰胯的发力,都隐隐带着某种粗浅的、却行之有效的规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留着两撇鼠须的胖管事腆着肚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账簿,尖着嗓子喊道:“黑熊!带十个人!卸那船北边来的生铁锭!一袋两百斤!手脚麻利点!工钱按老规矩!”
“好嘞!刘管事您瞧好吧!”黑熊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对着胖管事点头哈腰。随即转过身,对着自己手下和几个零散的力工,包括武一,吆喝道:“听到没?十个人!卸生铁!谁要是偷奸耍滑,耽误了刘管事的活计,别怪老子拳头不认人!”
说着,还示威般地捏了捏醋钵大的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
武一跟着人群走向那艘装满生铁锭的货船。船板搭在岸上,形成陡峭的斜坡。沉重的生铁锭用厚实的麻袋装着,每一袋都足有两百斤重,堆在船舱里如同小山。
“搬!”黑熊一声令下。
几个力工立刻上前,弯腰,抓住麻袋两角,发力!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才勉强将麻袋扛上肩膀,然后咬着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踩着跳板往下挪,每一步都发出沉重的闷响,跳板被压得吱呀作响。
轮到武一。他走到一袋生铁前,学着其他力工的样子,弯腰,双手抓住麻袋两角。入手冰凉沉重。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憋气硬撼。丹田气旋微微旋转,《归元基础呼吸法》自然运转。吸气时,意念下沉,腰胯微沉,双腿如同老树生根,稳稳扎住。一股力量从脚底升起,经过微屈的膝盖,传导至腰胯。呼气时,腰胯猛地一拧,脊背如同大龙般节节推送发力,双臂随之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嘿!
一声低沉的吐气开声!
那袋沉重的生铁竟被他稳稳地、不算太吃力地提离了地面!随即腰身一挺,麻袋便稳稳当当地扛在了宽阔的右肩上!动作流畅,一气呵成!远比其他力工轻松得多!
周围几个力工,包括黑熊,都看得愣了一下。这小子,力气不小啊!
武一扛着铁锭,踏上了跳板。两百斤的重量压在肩上,对他凡阶西品的体魄来说,尚在承受范围之内。但他没有急于求快,而是将心神沉入身体内部,仔细感受着扛包行走时,身体重心的变化,肌肉筋膜的拉伸与收缩,气血在压力下的奔涌,以及呼吸节奏与步伐、负重之间的协调。
更重要的是,他开启了“洞悉本质”的能力!无形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不仅笼罩自身,也悄然覆盖了身边那些经验丰富的力工。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力工扛着铁锭从他身边走过。老力工身材干瘦,扛着两百斤铁锭却显得比一些壮年更稳当。武一的“洞悉”清晰地捕捉到:
老力工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踩在跳板受力最稳的点上,步伐间距恒定,如同丈量过。
他的呼吸极其悠长深沉,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小腹的微微鼓胀,气息下沉,仿佛将力量也沉入了脚下。每一次呼气则绵长均匀,伴随着腰背肌肉有节奏的轻微起伏,似乎在卸掉一部分反震之力。
当他调整肩上重物时,肩颈和腰胯的肌肉以一种极其细微却高效的联动方式协调发力,将重物的晃动降到最低。
“呼吸…下沉…步伐…借力…”武一心中明悟。这看似简单的扛包,其中蕴含的发力技巧和气血搬运之理,竟与武道基础有异曲同工之妙!这老力工无意中运用的,就是一种极其粗浅、却非常实用的搬运法门!
另一个身材中等、沉默寡言的年轻力工引起了武一的注意。此人扛包时,呼吸节奏奇特,吸气短促有力,如同老牛闷哼,呼气时却带着一种沉闷的爆发力,鼻腔中隐隐发出“哼”的声音。随着这种呼吸,他肩背的肌肉会瞬间绷紧贲张,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脚步在那一刻会变得异常沉稳有力,仿佛化身一头负重的莽牛!
“哼…哈…”武一仔细捕捉着那年轻力工呼吸的韵律和气血瞬间爆发的波动。这绝不是简单的用力方式!这更像是一种…极其粗劣、不成体系、却真实存在的炼力法门!或者说,是某种炼体功法的雏形碎片!
“莽牛劲?”一个模糊的名称从武一接触过的市井传闻中闪过。据说一些走镖的趟子手或者码头上卖力气的苦哈哈,会流传一些强身健体、增加力气的粗浅法门,这“莽牛劲”便是其中之一,练到深处能力增数百斤,筋骨强健。
武一心中豁然开朗!这码头,果然是个宝藏!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力工,为了扛起更重的货物,为了在繁重的劳役中活下来,早己在不知不觉间,摸索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最原始也最实用的“武学”!
他不再仅仅专注于自己扛包,而是将大部分的“洞悉”能力,如同无形的网,撒向整个码头。他观察着每一个经验丰富的力工:
看他们如何弯腰、抓袋、提肩、起身,寻找最省力高效的发力链条。
听他们粗重却各有韵律的呼吸声,分辨其中蕴含的气血搬运奥秘。
感受他们步伐落地的轻重缓急,体会如何在湿滑陡峭的跳板上保持重心稳固。
搬运生铁锭的过程,变成了他偷师学艺、感悟市井武学的最佳课堂!每一次扛包往返,他都在默默吸收、分析、印证、优化!
他尝试着模仿那老力工沉稳的步伐和悠长的呼吸,将力量沉入脚下,行走间果然稳当了许多,对跳板晃动的适应力大增。
他仔细揣摩那年轻力工“哼哈”爆发的莽牛劲呼吸法,在自己扛包发力的瞬间,尝试着调动丹田一丝真气,配合腰背肌肉的瞬间爆发,鼻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轰!
一股比之前更强的力量感瞬间从腰背爆发!肩上的两百斤铁锭仿佛轻了一截!脚步落地更加沉稳有力!
有效!武一心中微喜。虽然只是皮毛,但这“莽牛劲”的发力精髓,己被他“洞悉”并初步掌握!
一趟、两趟、十趟…沉重的铁锭不断被扛上肩头,运下货船,堆放在指定的货场。武一汗流浃背,粗布短褂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逐渐隆起的肌肉线条。但他眼神明亮,精神专注,丝毫不觉疲惫。每一次往返,都是对身体的锤炼,对力量的掌控,对偷学来的市井发力技巧的消化吸收!
丹田气旋在不断的发力、呼吸、气血搬运中,缓缓旋转,变得更加凝练。体内气血奔涌,冲刷着筋骨皮膜,带来细微却持续的强化感。凡阶西品初期的境界,在这沉重的劳役和“洞悉”偷学中,悄然稳固,并向着中期稳步迈进!
“喂!新来的小子!”监工尖利的声音打断了武一的感悟。胖管事刘三指着武一,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力气不错啊!手脚也麻利!以后就跟黑熊这队,专门卸重货!工钱…给你加三成!”
武一放下肩上的铁锭,抹了把脸上的汗,迎着黑熊那有些阴沉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谢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