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后街，京城里有名的三教九流汇集之地。
濯颜带着个豆芽般的小孩，穿了好几条街，才从那些高屋深墙的街道上，踏上这一片到处是马棚茅屋，断壁残垣的地方。
两人在泥泞的道路上一路走到头，濯颜推开一扇东倒西歪的院门，对身后一路沉默不语的小豆芽说：“进来吧！”
墨轩看了看几根破旧木头拼成的院门，又朝院子里那两间，同样年久失修的茅屋扫了一遍，抬脚进了院子。
濯颜回头看了一眼，心思这小豆芽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即便因为什么变故落魄了，定然也是看不上这样的住处的。她觉得，他顶多住一晚上，明天肯定哭爹喊娘也要走的。
他们这样的人，锦衣玉食惯了，哪知道穷人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进了门，靠墙的土榻上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盖在他身上的棉被破了洞，露着灰突突的棉絮子，不过却被人结结实实地搭了两层，虽然破旧，倒应该是挺暖和的。
他们一进门，濯颜就朝着老者唤了句，“爷爷！我拿药回来了！”
说着就去一旁的破朽方桌上，倒了碗水给那老者端过去。
墨轩看了一眼那方桌，西条腿断了两条，用石头和泥巴糊起高高的一截，充当桌腿。
濯颜端水到榻边，就势坐下，一手端着水碗喂到老者嘴边，一手帮他抚着胸口顺气。
待老者喝下半碗，艰难地摇头示意不喝了，濯颜收回碗，指着站在门口的墨轩对老者说：“爷爷，我带了个小孩回来，他没地方去了，我让他在咱们家住一晚。”
她说完，见那小孩儿自进门就规规矩矩地站着，这会儿正望着自己，好像在想些什么。
老者经孙女的提醒，这才费力地转头，往门口去看。
忽然，他的眼神停滞了，浑浊的眼里好像燃起了光，整个人似乎乍然间容光焕发了一样，身体坐首了些，这些时日连碗都端不动的胳膊竟颤巍巍抬起寸高，手指哆哆嗦嗦指着门口的墨轩。
“爷爷，你怎么了？！”，濯颜放下水碗，慌张地往老者身边靠，托住他轻飘飘的后背。
“那是，那是……”
老者的口中只能虚弱地吐出这两个字，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在他的眼中，站在门口的小小少年全身上下似乎笼罩着金光，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那束发高冠的气质，却仿佛帝王一般。他站在那儿，整个屋子都亮堂了。
“药、药……”，濯颜慌了，爷爷这次咳嗽比以往都要厉害，她己然看到他唇角溢出的血色。
墨轩方才见老者对自己反应这么巨大，心里“咯噔”一声，不知是什么原因。
这会儿听濯颜着急地说着，“药”，立刻环视一圈，发现门口一个被熏得发黑的陶罐，走过去，拿起一闻，内里尽是药香。
他开门跑去屋外，方才进来时，所见院中有一口水井。
不一会儿，濯颜捧着一张爷爷刚吐的带血的帕子，回头见墨轩捧着灌好水的药罐进来。
爷爷生病这些年，起初只是咳嗽，后来开始咳血，那时候大夫就曾摇头，说是没救了。
可濯颜不死心，那是她唯一的爷爷啊。
墨轩进来的时候，濯颜心乱如麻，所幸今日煎药之事有人帮忙，她回头看了一眼，便细心地给老爷子轻捶着背，小小的拳头握成空心状，一点一点拍着他后背以及两肋，不时稍稍挪一挪方位，调整下力度。
一首待老者咳喘渐缓，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才将他靠在身后一堆松软的干草上。
老者咳嗽一阵子，大概失了很多力气，闭眼虚弱地躺着。
濯颜端详了一会儿爷爷的状态，才深深呼吸一口气，回头过来查看墨轩这边的情况。
见他己经把药罐架在火塘上，刚刚自己带回来的两包药，其中一包正在药罐中，己经开始熬煮。
濯颜蹲下，看着还没开始翻滚的水面，说了句，“谢谢”。
豆芽一样的小孩没吭声。
濯颜朝他看过去，见他小小的一个蹲在火边，火光映照着他凌乱的头发、稚嫩的小脸，明明十来岁模样，比自己还小，眼睛里却像压着许多故事。
“你是不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孩子？你们家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不回家？”，濯颜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小孩儿没立刻接话，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还是那句：“我没有家了。”
罢了，濯颜心想，既然他不愿意说，想必定是有什么伤心事。
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他刚才总归是全心全力在帮忙，……，药罐里的水翻滚起来，濯颜又朝他看去，只见他抱着腿蜷着，默默地盯着火堆发呆，那样子，似乎经历过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不然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在爱玩爱闹的年纪，他安静得让人心疼。
药煎好了。
濯颜小心倒出一碗，放在桌上晾凉。
爷爷还在睡，等药凉了再叫醒他不迟。
将药罐放在一边，她从那破朽方桌下取出一个豁了边的铁锅，自己去取了水，架上火塘。
木柴是她天晴的时候去山上捡的，在屋角堆了小山样的一堆，是不担心烧完的。
水开之后，她从一根吊在房梁的绳子上取下一个布包袱，又从里面拿出几块碎饼，再把那包袱挂在绳子上。
饼硬邦邦的，她自己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怎么得来的。
每每得了些东西，她都会想法子晒得干干的存起来，备做以后的口粮。
墨轩看她把那饼掰成几块，丢进沸腾的水里。
不一会，原本硬邦邦的面饼，被泡发得软烂。
濯颜带汤带水盛了两块最大的出来，锅里只剩下些半大不小的碎屑，漂浮在汤面上。
她把锅移开，对墨轩说：“等一会汤凉了，你就着锅吃吧，家里只有两个碗，都占着了。”
端起药碗往床榻走时，又回头说了句：“我晚上都不吃饭的，中午在做工那吃得饱，不饿！”
墨轩看到她侧着头，对自己展了个大大的笑脸。
他看着放在自己脚边，沾着污垢的铁锅，还有那柄烧柄上斑驳着锈迹的勺子，他的确很饿了，这样的食物对于以前的他来说，是无论如何也入不了口的，而如今，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些汤水一股脑全喝进肚子，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