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十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灼热地聚焦在教室后排那个清瘦的身影上。
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讲台前，黑框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被打断讲话的愠怒，死死锁定着江屿。
林晚甚至能听到自己旁边那个胖乎乎的男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在全场屏息的寂静里，江屿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慢镜头般的从容。
他修长的手指稳稳地合上那本厚得令人望而生畏的英文书，封面上的“Quantum Meics”几个字母在斜射进来的晨光里，透着一股冰冷又傲慢的质感。
书页合拢时发出轻微的“啪”一声，在这落针可闻的教室里，清晰得刺耳。
然后，他抬起了头。
林晚的心脏，在那个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骤然紧缩。
她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
墨黑的瞳孔，深不见底，像宇宙尽头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
里面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十五岁少年该有的慌乱、窘迫，甚至连被当众点名批评时该有的那点最基本的羞耻感都找不到。
只有一片绝对的、冻彻骨髓的平静。那目光越过一张张或惊愕或看好戏的脸，平静地迎上李老师严厉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
仿佛在无声地发问：有事？
林晚下意识地握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拳头。
这眼神……太不对劲了！完全不像个学生！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讲台上的李老师显然也被这过于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的眼神给噎了一下。
她执教多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调皮捣蛋的、桀骜不驯的、胆小怕事的……
但眼前这个，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仿佛刚才被厉声点名的不是他，仿佛此刻被全班行注目礼的也不是他。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开小差或者无视纪律了，这是一种……完全抽离的漠然。
李老师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她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
“江屿同学！我让你把书——拿过来！”
这一次，命令的意味更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教室里静得可怕，连窗外聒噪的蝉鸣似乎都识趣地弱了下去。
江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蝴蝶翅膀掠过冰面。
他垂下眼睑，避开了与李老师那种无形的、近乎对峙的目光碰撞。
但林晚敏锐地捕捉到，那瞬间的垂眸，并非退缩，更像是一种……懒于纠缠的漠视。
他没有说话。
沉默在教室里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李老师的耐心即将耗尽，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时，江屿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右手，依旧是那副沉稳得近乎刻板的姿态，用三根手指捏住了那本厚书的书脊，将它从桌面上拿起。
书很厚，分量不轻。
他站起身。
校服外套随着他的动作，勾勒出少年过于单薄的肩线。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手中的书上，步伐平稳地朝着讲台走去。
他的脚步落在水泥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寂静的教室里被无限放大，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随着他移动。
林晚的目光更是紧紧黏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愕、探究和强烈违和感的复杂情绪。
这家伙……他是真的不怕？还是脑子缺根筋？
江屿走到讲台前，站定。距离李老师只有一步之遥。
他依旧微垂着头，双手将书递了过去。
姿态……竟然透着一丝诡异的恭敬？不，不是恭敬。
林晚觉得那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动作，就像机器人执行指令，不带任何情绪色彩。
李老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动作带着明显的怒气。
厚重的英文书籍封面在她手中显得格外扎眼。
她扫了一眼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标题和公式，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对于一个教高中物理的老师来说，这书上的内容都过于前沿和艰深了，更遑论一个刚入学的高一新生！
“江屿！”
李老师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尖锐的尾音，
“开学第一天！我在这里讲纪律讲学习！你在下面看什么？！量子力学？！你觉得自己很能耐是不是？！能上天了？！”
她将书“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讲桌上，震得粉笔灰簌簌落下。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
林晚的心也跟着那声巨响猛地一跳。完了，这学神怕是要凉。
她甚至有点同情他了，虽然那家伙的眼神实在欠揍。
然而，站在风暴中心的江屿，依旧低着头。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他的肩膀线条绷得笔首，却没有丝毫颤抖。
没有辩解，没有认错，甚至连一个被老师训斥时该有的、本能的身体反应都没有。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着，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这沉默，比任何顶撞都更具挑衅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