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焦的纸张、消毒水和未散尽的甲醛混合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气味，沉沉地淤积在叶家新房的客厅里。茶几上摊开的，不再是那本厚重的《产妇登记册》，而是两本边缘焦黑卷曲、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硬壳病历档案。这是叶世斌从档案库火海中抢出的另一部分“战利品”——林雅静和王淑芬（化名王丽）在滨河医院的生产病历原件。火光贪婪，虽未能将它们彻底吞噬，却也留下了狰狞的灼痕。
林雅静的那本病历相对完整，纸张只是熏黄发脆，字迹尚算清晰。而写着“王丽”名字的那本，则像是被火舌重点关照过，封面焦糊变形，内里多页边缘焦黑残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狼狈。
叶世斌坐在沙发里，身姿依旧如标枪般挺首，左手缠着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那是徒手抓取滚烫病历本留下的勋章。他此刻没戴手套，右手食指的指腹带着薄茧，正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沿着“王丽”病历本中一页边缘焦黑的缺口中摸索。他的眼神沉静如古井，只有偶尔掠过病历本上那些被火焰舔舐过的残破痕迹时，眼底才掠过一丝冰冷的锐芒。
林雅静坐在对面，手里依旧攥着那两张血型报告单，但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在茶几上那两本病历上，仿佛要将它们看穿。新房顶灯的光线落在她脸上，照出深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苏三旦趿拉着拖鞋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汁水滴落在地毯上也浑然不觉。“妈，轩哥说想吃点清火的…”她话音未落，看到茶几上那两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焦黑病历，撇了撇嘴，自顾自坐到旁边啃苹果，咔嚓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叶世斌的指尖，在“王丽”病历本中一页被火燎得半焦的入院记录上停住了。这一页记录着产妇基本信息。姓名栏：王丽。年龄：25岁。籍贯地址一栏，靠近焦黑边缘的地方，勉强能辨认出：魏阳市榆树沟乡。下方家属签字栏，更是被火舌舔舐得厉害，一片模糊焦黑。
然而，就在这焦黑的边缘之下，叶世斌敏锐的指腹触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焦炭的凸起感——是纸张被反复书写留下的压痕！他眼神一凝，迅速从腰间拔出那柄寒光闪闪的多功能军刀，刀尖如探针般精准。
“又刮？”苏三旦含糊地嘟囔。
叶世斌置若罔闻。刀尖小心翼翼，如同考古学家清理千年古卷，极其轻柔地刮去覆盖在焦黑边缘上的厚厚烟灰和碳化物。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与他周身散发的冷硬气势形成奇异的反差。刀尖刮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随着烟灰被剥离，焦黑边缘下，一行被高温和烟灰半掩埋的蓝黑色复写痕迹，如同深埋地底的化石，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那是家属签字栏的印痕！
林雅静猛地站起身，呼吸都屏住了，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刀尖移动的地方。苏三旦也好奇地伸长脖子，苹果都忘了嚼。
叶世斌屏住呼吸，刀尖继续工作，清理范围扩大。更多的复写痕迹显现出来，虽然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仔细辨认，依稀可看出是一个签名。第一个字明显是个“周”字，结构尚算完整。后面跟着的字则模糊得多，笔迹潦草，像是“国”字，但右半边的“玉”写得极其怪异扭曲，更像是……一个潦草的“一”字加一个点？再往后，更模糊了，似乎是个“栋”字，但“木”字旁写得极小，右边的“东”又拉得很长……
“周…国栋？”林雅静声音干涩，带着不确定。这签名太潦草怪异了。
叶世斌的刀尖没有停，移向签名下方标注的家属关系栏。那里的复写痕迹更淡，几乎被烟灰同化。他刮得更仔细，强光手电的光束凝聚成一点，垂首打在那片区域。
几个极其模糊、勉强拼凑的小字显现：夫 周二栋
“周二栋？”苏三旦惊讶出声，“不是周国栋吗？写错了吧？”
叶世斌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他猛地将刀尖移回上面的签名处，再次仔细审视那模糊的复写痕迹。在强光下，“周”字后面的那个字，那扭曲的笔画……越看越不像“国”！那潦草的一横一竖加一点，分明更像是“二”字的草写！而“栋”字模糊的右半边拉长的笔画，也隐隐透着“东”字的骨架！
“周二栋…周国栋…”林雅静喃喃念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抓起旁边林雅静那本相对完好的病历，急切地翻到家属签字栏——那里是叶世斌苍劲有力的签名：叶世斌，清晰、稳定、毫无涂改。再对比“王丽”病历上这模糊、扭曲、前后矛盾的签名……这绝不是笔误！
叶世斌将刀尖指向签名旁边一处不起眼的空白。那里的纸张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深一点，在强光下，能看到极其细微的、被橡皮或刀片刮擦过的痕迹！刮痕之下，残留着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被用力擦去的蓝黑色墨迹轮廓——隐约还是“二”字的形状！
“看这里！”林雅静的手指也点在病历的“入院诊断”一栏。那里打印着“G1P0 孕39周 头位 待产”，但在“待产”两个字旁边，有极其潦草、后来添加上去的笔迹：“胎位不正？宫缩乏力？” 墨迹较新，笔迹与前面打印体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匆忙和不确定。而再往下，在“分娩方式”一栏，原本打印的“待定”被用力划掉，旁边用同样的潦草笔迹写着：“急行子宫下段剖宫产术”。这添加的笔迹，墨水的颜色和渗透度，与前面入院诊断的打印体以及家属签字的复写痕迹，都存在着微妙的差异！
“墨迹…不一样…”林雅静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划过那添加上去的字迹和被划掉的“待定”，“时间…对不上…签名…也对不上……” 魏阳市的王丽，家属签名从“周二栋”变成了“周国栋”，分娩方式被仓促修改，病历上留下了明显的篡改痕迹！这些破碎的线索，如同散落的齿轮，在AB型血的冰冷铁律下，正被一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力量，强行啮合，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偷换！一个精心策划的偷换！
“查！”叶世斌“啪”地一声合上那本边缘焦黑、内里藏着鬼蜮的病历本，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砸在凝滞的空气中，带着斩断一切的决心，“魏阳市！榆树沟乡！王丽！还有这个……周国栋！或者周二栋！” 他目光如炬，扫过那签名处的刮痕和修改的墨迹，“查清楚，到底是谁在病历上动了手脚！掘地三尺，也要把这链子上的鬼，揪出来！”
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如同出鞘的利刃。那两本焦黑的病历被他紧紧攥在手里，一本完整却昭示着错位，一本残缺却暴露了篡改。它们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烙印着命运链条上第一环被强行扭曲、撬动时留下的灼痛与罪证。而“魏阳”和那个模糊不清的“周”姓签名，就是这断裂错链上，指向深渊的唯一路标。焦糊的气味，混合着新房里未散的甲醛，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