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图书馆厚重的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汇成一道道急促的水痕,蜿蜒着滑落,将窗外阴沉的天色和模糊的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林晚缩着肩膀,紧紧抱着怀里那几本刚从旧书市场淘来的专业课参考书,单薄的帆布书包早己被雨水浸透了一大片,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背上,冰凉的水汽透过棉质的T恤,一丝丝地渗进皮肤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跺了跺发麻的脚,试图驱散一点寒意,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周围。
图书馆入口处挤满了和她一样猝不及防被这场暴雨困住的学生,人声嗡嗡,混杂着湿衣服的水汽和一点点焦躁。空气又闷又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湿意。不行,得找个能透口气的地方。林晚踮起脚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忽然瞥见右侧走廊尽头,一扇虚掩着的门。门上方挂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牌,刻着一个褪了色的高音谱号标记。
琴房?
几乎是本能地,她抱着书,像一尾灵活的小鱼,侧着身子挤过拥挤的人潮,朝着那扇透着微弱光线的门溜去。指尖轻轻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松木、灰尘和极其微弱的乐器油漆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与外面湿闷截然不同的、空旷的凉意。
琴房很大,也很空旷。几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如同沉默的巨兽,安静地匍匐在阴影里,蒙着防尘的白布。午后的光线透过几扇高窗斜射进来,被雨水模糊了形状,在布满细小划痕的深色木地板上投下几块朦胧昏黄的光斑。
就在这片昏黄与寂静的中央,靠窗的位置,一个身影坐在一把高脚凳上。
那是个年轻的男生,微微低着头,怀里抱着一把原木色的吉他。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侧影被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一道清晰利落的线条。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琴弦上,指尖偶尔拨动一下,发出一两个不成调的低沉音符,嗡鸣着,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感。
林晚的脚步顿住了,一时间进退两难。进来避雨,没想到里面还有人,还是个……看起来不太好接近的人。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半步,脚跟却不小心踢到了门框,发出一声不算轻的闷响。
嗡——
最后一个不成调的音符戛然而止。
那身影动了动,抬起了头,朝着声音的来源望了过来。
光线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轮廓极其分明的脸,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得像是用刀裁过。他的肤色是冷调的白,眼窝微深,眼珠的颜色比常人要浅一些,像是浸在寒潭里的琉璃,带着一种天然的冷淡和审视意味。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湿透的头发、滴水的书包、怀里紧抱着的书,最后落在她因为窘迫和寒冷而微微发白的脸上。
林晚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里面有人,雨太大了,我就想进来躲一会儿……”她语无伦次,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过了几秒,就在林晚快要被这沉默的审视压垮时,他动了。
他放下吉他,从高脚凳上利落地下来,迈开长腿,径首朝着靠墙的一个储物柜走去。他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拿出一样白色的东西,然后又走了回来,停在林晚面前。
距离近了,林晚才看清他递过来的是一条干净、厚实的白色毛巾,叠得整整齐齐。
“擦擦。” 他的声音响起,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偏低,带着点凉意,却并不刺耳,反而有种奇特的、玉石相击般的清冷质感。
“……谢谢!”林晚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毛巾,慌乱地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雨水。毛巾柔软干燥,带着一点点被太阳晒过的、温暖蓬松的气息,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她胡乱擦着,动作笨拙,几缕湿透的黑发黏在额角和颈侧,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领上。
男生没有走开,只是站在一步之外,目光似乎落在她沾着水珠的睫毛上。林晚能感觉到他的注视,紧张得手指都有些僵硬,毛巾都快被她揉成一团。
“林晚?”
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晚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惊讶:“……你认识我?”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男生的视线掠过她手中那几本被雨水打湿了书角的旧书,最上面一本《西方经济学史》的书页上,用蓝色的圆珠笔清晰地写着她的名字和班级。
“名字很好听。”他淡淡地说,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说话间,他微微抬起手,似乎想指一下那本书,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靠近的手上。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而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就在他抬手靠近的瞬间,一阵极其清冽、带着淡淡草木凉意的气息飘了过来,像是碾碎的新鲜薄荷叶,又混杂了一丝极淡的、像是某种冷杉的木质香调,干净得像是雨后的森林,瞬间冲淡了周遭的潮湿和闷热。
林晚的心跳,在那股冷冽的薄荷香钻进鼻腔的瞬间,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轰地一下涌了上来。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只能低下头,更加用力地用毛巾擦着头发,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男生似乎没在意她的窘迫,目光又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身走回窗边,重新抱起他的吉他,指尖随意地拨过琴弦。这一次,不再是零碎的音符,一段舒缓、带着一点淡淡忧郁的旋律流淌出来,像月光下的溪流,缓慢地填满了空旷的琴房。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条柔软的毛巾,那清冷的薄荷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窗外的雨声依旧滂沱,敲打着玻璃,像是密集的心跳声。她偷偷抬眼,望向窗边那个沉浸在旋律中的侧影。光线勾勒着他专注的轮廓,琴音在空旷中回响,一种奇异的、带着凉意的温柔将她包裹。她忘记了湿透的衣衫和滴水的书包,只觉得脸颊滚烫,心跳如鼓,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雨声、琴音,和他身上那抹挥之不去的薄荷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