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怀瑾把苏青黛叫到跟前,有些迟疑道:“青黛,你若想学医,除学药记药外,还得去看更多的病症,那药典多为奇病怪病,以你资质想要提升,恐怕得去见实症。”
继而又说:“为今之计,便是你与我去游历做义医,大致在仪州郡内。此一去少则两月,多则三月,路途艰险,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青黛自是十分乐意,欣喜道:“女儿自是愿意,爹爹,我们何时出发,先去何地?”
似是预料到了结果,苏怀瑾长舒一口气:“八月初,我们便启程朝仪州郡最远的村镇去。”
想到与某人有约,苏青黛状似无意的说:“爹爹,我下午要出门看诊,晚饭不必等我啦。”
苏怀瑾了然,只道:“你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啊。”
苏青黛连连点头。
晌午时分,苏青黛透过窗棂看着满枝杏树。
她一边拨弄窗沿,一边想到,此一去两月方归,待回来怕是能听到云晏夺得解元的消息,再往后就是他进京考了个状元。
听说那状元袍比新郎官的衣服还好看,只可惜上辈子无缘得见。
苏青黛倒还疑惑,人人都说那探花郎是最好看的,不知比云晏如何?他都这般清容俊美,想必那探花郎还要出众……
离开窗边,苏青黛想到自己香囊还在他那里,不就是字嘛,她写就是了,云晏一介书生,能奈她何?自己又能读书识字练字看美男……该担心的明明是他。
酉时的书肆浸在琥珀色的夕阳里,苏青黛应约前来,楼上云晏也等候良久。
不多时她就提笔站在案前,看着宣纸无从下笔,干笑道:“云二公子,随便写个字罢了,拿这么贵重的纸,未免太高看我了吧。”
她着看云晏研墨的手腕转动出优雅的弧度,只听他淡淡道:“无妨,青黛放心写,纸张罢了,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
苏青黛犹豫片刻后心一横,想他都不心疼自己何须在意,准备下笔……
“腕要悬,指要实。”云晏突然从背后覆上来,胸膛紧贴她的背脊,右手探上来包裹住她的手,沉声道:“这样……”
苏青黛浑身发麻。前世云府还没有落败时,她也曾去书房找过云晏,可他那等不解风情的人,从未对她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
条件反射下以肘击之。
云晏吃痛后撤,委屈道:“我并无它意,只是你握笔的姿势不对,运笔才不稳,我只是想教你。”
“虽说执笔无定法,但也应掌心空,手指运笔,才能游刃有余。”
苏青黛眉头微皱,她确实见过那教书先生是握着小孩的手纠正笔法,像是被他说服,只倔强威胁道:“只握手,不做其他。”
“……”
苏青黛见云晏注视着她却默不作声,冷汗顿出,什么啊!他居然没有立即回答!
“我不会对青黛做任何过分的事。”
“除了握手,不对,握笔!你也不准再贴着我。”
“这是自然。”
苏青黛放下心来,毕竟在她眼里,云晏端正守礼的君子形象还未完全崩塌。
随后云晏便握着她的手,微凉,很宽厚。不多时,就在宣纸上写下“青黛”二字。
“青黛,既是药名,也是上好颜料。”他的声音仿佛都带着笑,“画仕女图时描眉最好。”
说完云晏就撩了一下她的额前发丝,轻声似诱惑:“青黛啊……”
苏青黛两辈子都没见过他如此孟浪,语无伦次道:“哪来的药啊花儿的,不正经就是不正经。”
她拍开云晏的手,看见红印子一瞬间就爬了上来,心虚道:“撩头发也算。”
云晏看着她只笑不语,眼中仿佛什么都说尽了。
练了半个多时辰字,苏青黛在他喝茶之际,说出自己一个月要随父亲游历以及归期。
云晏手微顿,平淡的说:“苏大夫为人谨慎,定己安排妥当,只愿青黛此去,一路顺遂,学有所成。”
苏青黛终于在云晏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气息,顿时一扫心中阴霾,也不准备再练字了,起身翻看架子上的书籍。
云晏便递了一本游记给她,游记大多讲述行者在仪州郡的所见所闻,于苏青黛此去游历大有裨益。
苏青黛没有无视他的好意,接过后就找个地方慢慢看,可惜写这游记的人八成是个儒雅书生,鸡鸭山水等日常可见之物,也写得生涩难懂。
她看得也头疼,很疑惑游记为什么不写得通俗易懂些,瞧那遣词造句,辞藻华丽得生怕平头百姓能看懂。
苏青黛把那游记往桌上一放,整个人蔫了吧唧,好似被什么吸走了生气。
云晏暗笑,撩过衣摆坐在她对面,拿起书道:“青黛练字也累了,这游记,就由我给你念吧。”
苏青黛懒洋洋的趴着,轻轻点头。
她听着云晏温润的读书声,抬头便看见他分明的侧脸,余晖轻照下,如神祇降临。
在这清雅的朗读声里,苏青黛缓缓地睡着了。
苏青黛梦到了前世在云府的日子,尚未有官身的云晏还好接近,她时不时也能为他研磨添茶,云晏虽然也曾说过不需要她这么做。
但是苏青黛自知不懂得何种方式,能讨世家公子喜欢,她也曾努力过,却也是闹了笑话。
她若想再看看那白玉郎君,只能继续跟木头一样站在旁边,可惜后面俩人相顾无言,云晏连书房也不让她去了。
等他去考科举去了京城,以事务繁忙前程要紧为由不要她跟着去,留她在家中受家中长辈白眼,身边还有一个调皮惹人的小叔子天天取笑她。
想着云晏做了官自己亦能解脱,谁知道那人还是不让她去,若非逢年过节,她都忘了自己己作人妇。
也是后来举家搬到京城,她才又得见云晏,只可惜俩人形同陌路。
苏青黛是不甘心的,这人不就是长得好看点、人有才华点、家世也厉害点。
明明两人也正儿八经有过关系,怎么就撬不动那顽石疙瘩,连后面颠沛流离中照顾他陪伴他,也暖不热那生冷的心。
她看着梦里的自己可怜兮兮的抱着身子蹲在墙角,看着云晏慈爱地逗弄着一堆孩子,感同身受中竟流出泪来。
云晏读了片刻钟,便瞧见苏青黛慢慢地合上了眼,待她睡安稳后,他才轻轻放下书本,起身拿罗帱搭盖在她的身上,随后继续坐下默默注视着苏青黛。
他用眸光描摹着苏青黛的脸庞,似要镌刻进脑海。
她的眼睫被柔光拉长,最近应是熬了夜眼下略有乌青。
她本就是秀气中带着妩媚的相貌,只是鲜少打理显得潦草,云晏抬手轻轻别好垂下来的发丝。唇红齿白,还是那个健康无虞的苏青黛。
他上辈子失去青黛时未到三十,无数次在脑海中拼命记住她初入府时的倩影。
记住她为他奔走后,来到狱中看望他时的依恋与担心,记住她翻医书时的懵懂与坚定。还有清瘦的她拉着他的衣袖,精疲力尽后靠在自己身边睡着后,依旧明显的愁容。
但往后余生西十载,时间好像执意要带走苏青黛,他只能抚摸着她的骨灰,念叨她的名字,在无数个深夜里一遍遍画像才能停止遗忘。
无意官场后,他建立书院广收学子,以填补空荡的心。
他白日里呕心沥血教导学生维持书院,每至夜幕降临,那淹死人的孤寂然依旧涌来。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苦终老。
好在上天对他不薄,给了他从头开始的机会。而且他很确定,青黛也有前世的记忆。
烛光下,云晏睫毛投下扇形阴影,嘴角微勾,神色亦是满足。
这时他发现苏青黛眼角沁出泪滴,内心顿然酸涨无比,情急之下竟不知该如何做,最后俯身用帕子轻沾她的眼尾。
但苏青黛还是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梦里的负心人紧张担心的神情,她全然忘了身在何地,泪眼婆娑地向眼前人扑了过去。
哀声中透着委屈:“飘着好难受……我没办法跟你说话……也找不到你了……”
“臭云晏,你个混蛋……为什么不要我了……留我一个人被欺负……呜呜坏人。”
云晏听到她颤声哭诉,心都碎了。
也顾不得她前面的威胁,一下就回抱了上去,一边轻拂后背,一边柔声安慰道:“好好好,我是混蛋,青黛不要哭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