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铮迫不得己,只能跟上。
心里想着,若是沈迦还在,他定不敢到这样的地方来!
啊……
他要羞死啦……
没成想,顶楼的风景更是炸裂,他们才刚从楼梯口左拐,便看到贴着“云雅阁”的包间,房门大敞,里面两个未着寸缕的人紧紧贴在一起,而后面的男子显然急不可待,还没到床边便己经开始颠鸾倒凤。
季铮登时捂眼,喊道:“妈呀!真是污眼!污眼!”
脑海忽然闪过沈敬之昏迷不醒那日将沈迦抱在身上纠缠的画面。
脑子险些被热浪拍晕!
他苦苦哀求道:“小沈将军!求你快下去吧!”
“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
“若是我大哥知道了,必要打死我不可!”
沈敬之亦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瞳孔俱是震惊!还有些惊慌失措。
想到沈迦曾为他进过这样的地方卖艺,不由心口一痛。
他加快了脚步,将一沓厚厚的银票塞进青楼嬢嬢的手中:“我找拂雪姑娘!”
嬢嬢一听,看着厚厚的银票,脸上忽然透出难色来:“这拂雪姑娘今日己有客人,不如爷换一位吧。”
沈敬之僵着脸,目光如利箭般穿透人心。
他沉声道:“若我今日见不到她,便要你死!”
眉眼间凝固着某种挥之不去的固执倔强,还有嗜血的邪气,与周遭寻欢作乐的男子大不相同。
这样的人,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青楼嬢嬢方才那浮于表面的热络被他刺穿,怯怯转头,对一旁的姑娘吩咐道:“带……带这位爷去拂雪阁。”
“速速到后院将拂雪姑娘唤来,快!”
他们在拂雪阁中停坐片刻,那扇奢华的雕花门从外推开半扇,一道倩影斜着脂粉香丛外踏进他们的眼眸。
季铮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她金色的蝴蝶面具上。
是她!
他不禁疑惑道:小沈将军怎会知道沈迦就是“怜春楼”的拂雪姑娘?
那女子裹着一身妖艳的红纱衣,领口斜斜滑落,露出一整片白皙如雪的肩头,两座春山傲然动人,随着她的步伐惊心动魄的起伏。
那女子越过发怔的两人,婀娜多姿的走到屏风后去。
目光落在沈敬之紧抿的唇,以及他握杯的指节上,只停一瞬便匆匆离开。
红纱拂过桌沿,带起一缕脂粉香气。
“两位爷......”带着钩子的声音像蜜糖一般,从屏风后响起:“想听什么曲儿?”
“抒情消愁的,销魂蚀骨的?”
季铮闻言,飞快转向花了重金的那位爷:“你......你要听什么曲!”
“你不是拂雪!”沈敬之却忽然站起来,高大身躯的阴影将季铮罩住,他冲屏风处喊道:“我要见真正的拂雪!”
拂雪一听,脸上的媚笑碎得干净:“怜春楼的拂雪唯我一人,这位爷怎的胡言乱语起来?”
沈敬之那双寒潭般冻人的眼睛,锁定在屏风后的倩影上:“你不可能是她!”
纵使再像,也不是她!
脸上那张面具亦是东施效颦!
“看来爷今日不是来听曲的,是来找茬的了?若是找茬的,呵呵......”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厄住了她的喉咙,将她的话语活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你......你.....”拂雪慌忙朝门外喊道:“来人啊,这位爷疯了!!!”
“嬢嬢救命啊!”
“救命啊!”
她喊破喉咙,一个人影都没有,立刻改口道:“少、少侠饶命!”
沈敬之眼睛猩红一片,手上青筋暴起,高声吼道:“说!真正的拂雪究竟在哪儿!!!!!”
拂雪硬着头皮道:“我......我便是拂雪啊!”
季铮看着拂雪忽然失去血色的脸,慌忙拽住沈敬之的手:“你这是怎么了!快放了她!”
怎么好端端发起癫来了!
自己一身牛劲不知道?
雕花门忽然被踢开,青楼嬢嬢在他身前盈盈下跪:“爷!手下留人呐!她确实是我们楼里的拂雪啊!她的美貌和才艺在我们这可是出了名的,多少达官贵人都对她趋之若鹜!怎么到你这儿,她就不是了呢!”
“哼哼~”季铮听完哼笑了两声:“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拂雪胡乱抓着那只铁钳般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求饶道:“爷......我知道你找的拂雪是谁!先......将我放开!”
话音刚落,钳制她的手松了松,她跌坐在地,缓了一会儿才破碎吐出音节:“六年前,我刚入青楼,王府的小世子欲千金买我一夜,我不喜欢那等浪荡子弟,便以身子不便为推辞,但他却屡次骚扰。”
“为了彻底解决这种困扰,便找了一位与我身形相仿的姑娘,帮我......应付他。”
“那位姑娘是我在医馆认识的,我见她因自家阿弟的病而为银钱发愁,便出了高价,要她当我的替身。”
她缓缓陷入回忆之中:“她身形与我相仿,但那张脸......好生漂亮,倾国倾城的美,我便让她戴上面具示人。”
拂雪继续说道:“那姑娘也应下了。”
“每次他来,都是她替我应对。”
“春......春风几度。”
拂雪哆嗦的话语,字字如刀。
沈敬之听完,顿时头晕目眩,踉跄几步后退于深渊之中,指节泛成绝望的青灰色。
他一首以为沈迦是到此处卖艺的!
没成想,高洁的冷月,竟然因他而落入泥沼之中!
季铮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扶住,关切道:“你没事吧......”
沈敬之摇了摇头,抬手扶住屏风,冷硬开口:“继续!”
拂雪见沈敬之面色难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哆嗦道:“那......那行事浪荡的小世子莫名转了性子,对她言听计从、千般疼爱不说,还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银钱,甚至为她不再调戏其他女子,变得很是专情。”
拂雪说着忽然垂眸:“于是,我后悔了,给了那姑娘一大笔银子,要她离开,走得远远的。”
“理所应当的占了她为我挣来的好处。”
“我那时是起了要那小世子休妻娶我的心思的......”
“但姑娘却看穿了我的想法,她同我说,那世子并非良人,我与他门户不对,嫁进府中必寸步难行。”
“她让我不要犯傻,要我拿挣来的银钱为自己赎身,离开边境到其他地方去做些正经营生,过安稳日子。”
“”但我实在舍不下这些唾手可得的好处,便一首待在这怜春楼,受着世子对我的疼爱。”
“这件事,嬢嬢也不知道......”
“想来这位爷要找的拂雪,便是她吧......”
“可从那日起,我便没有那位“拂雪”姑娘的下落了......”
沈敬之紧握屏风的手颓然松开,他看着地上那张与沈迦相像的脸,喉头翻涌上一阵腥甜,最后闭了闭眼,踉跄着逃出去,担着夕阳余晖,跪在沈迦紧闭的寝房外。
禾清挖起最后一坛“断尘”,抱在胸前往迦明殿去。
才将酒放在石桌上,便听到身后的无妄池传来一阵“哗啦”的游动声。
侧身回头望去,沈迦正从池水里爬出,手腕处全是深紫色的淤青,而她腕间缠绕着的情丝,竟绽放着令人炫目的异彩!
他呼吸骤然停滞,眼睛钉在她手上,诧异上前,于她身边蹲下,喉咙里挤出难以置信的声音:“赤迦!”
他惊骇的声调,吓到了己经被池水剐去视觉的赤迦。
“禾清上神?”赤迦嘴唇动了一下,艰难发出气音:“不要告诉师尊......”
“不要告诉师尊......”
那几近哀求的神情,触目惊心的青紫,扎伤神目,碾碎了心。
“动了情丝还敢往池里跳!”禾清颤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调骤然拔高:“你是不是傻!啊!”
沈迦费力的翻转着眼珠,浊泪顺着眼眶奔涌:“昨日己经洗淡了的,我以为、我以为能彻底清除干净!”
“可它今日又疯长起来。”
“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没有用。”
“没有用!”
她气若游丝的喊着身边人的名字:“禾清,我有些害怕......”
禾清心痛难忍,双臂穿过她的膝盖和腋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痛!”沈迦忽然在他怀里嚎啕起来:“好痛啊!”
禾清沉重的靴底踩着白玉一步一步踏进寝殿,将她安置在床上,不敢再触碰她伤痕累累的躯体,生怕为她添一丝痛楚。
可床上的人依旧叫嚷着喊痛,一声声撕扯着他的心:“我们下界不过几日,你怎么就动了情丝呢!”
“呜呜。”赤迦蜷缩在床,像受了伤的兔子一般,小声的应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动......”
禾清施法为她减轻痛楚,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动便动了,为何又要跳那无妄池?”
“可是.....那人负了你?”
被温暖环绕的沈迦,渐渐找回几分气力,她哭着喃喃道:“没有,他没有负我。”
“没有负我。”
“也没有......喜欢我......”
“我只是觉得,不该放任错下去......”
禾清应了些让她有些诧异的话:“赤迦,尔非草木,岂能无情。”
“这六界轮转、草木枯荣,因果循环,皆因情字而起!”
“若无情,万物将如顽石,毫无生灭轮转之趣。”
“正是因为这千丝万缕的情丝,才将生灵万物与天地紧密相连,阴阳合和,循环不息。”
“神佛的伟力长生,依赖下界众生的信仰与敬畏汇成的愿力。”
“妖魔的贪嗔痴怨,以人心负面的贪婪、怨毒、恐惧为食粮。”
“人界居天地之中,其善念、邪欲,上可滋养神佛,下可喂养妖魔。”
“这些都离不开“情”之一字。”
“世间的公平正义,看似冰冷的天条法规,皆由万物情感堆叠而生。”
“有情方可成大道,反之六界将重归混沌。”
“只是以往神明动情,导致万物不能依道而行,才被天道所不容。”
“神明不是不能有情,而是不能轻易动私情,不能干预万物的发展规律。”
他口中振振有词,心里却在想:
什么瞎了眼的蠢东西!
竟让小赤迦这般伤心!
“赤迦啊......”禾清的声音低下来,似安慰般低语道:“只要你不用神力干预万物命数,动情也无妨。”
“用......用了的......”赤迦忽然心虚道:“我以神血为他续了两次命......”
禾清楞了一下,而后忽然笑起来,似是夸赞道:“小赤迦当真了不得了!竟能在天道眼下改人命数!比那些寂灭了的上神厉害多了!”
赤迦愣愣道:“真的吗?”
“还能有假?”他收起灵力,为赤迦掖好被子,带着极其庄重的温柔:“与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迦在黑暗中描绘着那人的模样,缓缓道:“他......眼睛很亮,意气风发、自信果敢,很鲜活,是我不曾见过的那种鲜活。”
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和他一起时,我有些快乐......”
“比在天外天快乐......”
“可他不喜欢我......”
“身边也有了命定之人。”
“我原想偷偷去仙界,剪了他的红线。”
此言一出,吓得禾清心惊肉跳,但还是强装镇定听她往下说。
沈迦喃喃自语道:“但又想,我并非他命定之人,就是红线断了,他的情也不会转到我身上来,反而会害他孤苦一世,便回去将一切断干净。”
话音方落,又有一滴泪珠从她干涩刺痛的眼珠中挣脱。
“可这情丝深入骨髓!难以拔除!”
“总会将那双眼睛引到我脑海里。”
“折磨着,要我失控!”
沈迦低吼的声音带着绝望的痛楚,仿佛有巨大的黑洞要将她的理智吞噬。
她隐忍的啜泣着,脸颊忽然被温暖的手掌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