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机油味混杂着金属焦糊的刺鼻气息，如同沼泽里腐烂的瘴气，从敞开的消防栓铁门内翻涌而出，瞬间堵塞了杨静的呼吸通道。她的手指黏腻冰冷，死死扣住掌中那个边缘扭曲、表层沾满黑油与灰烬的金属方块。盒子沉得坠手，内里精密结构的崩裂声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耳膜上——“啪嗒”，那声微弱的断裂脆响被楼下撕裂般的推土机撞击彻底碾碎。
轰——隆——！！！
整栋建筑的钢筋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痉挛咆哮！脚下冰冷的混凝土骤然倾斜！天花板碎裂的粉尘如同灰色瀑布倾泻而下！巨大的金属扭曲撕裂声伴随玻璃碎裂的暴鸣在脚下楼层炸开！感官被彻底淹没！杨静被脚下剧震掀得向后踉跄，后背狠狠撞在布满铁锈的文件柜棱角！剧痛让眼前瞬间爆开一片漆黑的雪花！
毁灭的轰鸣近在咫尺！推土机的钢牙啃穿了隔层！死亡的震颤沿着墙壁骨架疯狂传导！她几乎是凭本能蜷缩，后背死死抵住冰柜般刺骨的铁质表面，手指嵌入那油污滑腻的盒子凹痕，仿佛那是深渊里唯一漂浮的朽木。时间被拉伸、扭曲，灰尘呛入喉咙引发撕心裂肺的干咳，心脏在灭顶的声浪里缩成一个绝望的冰核。
就在意识被混乱的物理风暴碾碎的边缘——
一条冰冷的臂膀猛地从旁侧倾泻的尘雾中探出！如同深海中卷住沉船骸骨的触腕！精准！强横！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没有碰触她攥着盒子的手！而是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肋骨！
那只手臂肌肤的温度低得骇人！隔着单薄的校服布料，那如同绝对零度下金属冻土般的寒意瞬间浸透骨髓！皮肤相触之处清晰地传来一片粘腻湿滑——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如同实质的红色潮汐猛地拍打在杨静的感官上！混合着消毒水的锐利，还有一丝……如同雪山顶峰暴风雪般凛冽的、她至死难忘的气息！
方远！
她被那股无法抵抗的巨力猛地向后拖拽！身体瞬间失控脱离柜角！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同样冰冷坚硬的怀抱！那具身体比她预想中更加单薄，如同一块裹着冰的沉重钢板！撞击的刹那，他闷哼一声，胸腔深处传来的震动带着破碎的共鸣！环住她腰间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如同缠绕的钢缆！杨静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校服之下、紧紧贴上她后背的胸膛衣料，浸透了一大片冰冷粘稠的湿痕——那绝不是汗水！
“走！”
一个喑哑到撕裂的低吼紧贴着她的耳后响起！每个字都像刮擦着生锈的金属板！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气息极度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断在喉咙里。
根本不容她反应！箍在腰间的手臂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方远几乎是半抱着她，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逆着天花板上不断坠落的灰色尘雪和剧烈的楼体晃动！朝着远离楼梯井、通往另一端老旧器械杂物堆的方向狠狠扑倒！
扑倒的瞬间！他用身体将她整个密实地覆盖在下方！蜷缩成一道冰冷坚硬的拱形护盾！他的肩胛骨和后背狠狠撞向地面一个巨大、棱角尖锐的废弃齿轮组合件！“哐！”沉重的金属撞击声被更上方的坍塌巨响吞没！
轰隆——！！！！！
头顶上方！他们刚才藏身的整片区域！承重的钢架结构发出崩解的哀鸣！巨大的水泥预制板裹挟着断裂的钢筋！如同天罚之锤般轰然砸下！狠狠砸在他们刚刚立足的档案柜位置！铁皮柜体发出被揉扁撕烂的刺耳噪音！溅起的碎石和金属碎片如同弹片般横扫西周！一片令人窒息的灰色尘暴瞬间吞噬了整个世界！
杨静被死死压在布满油污和铁屑的地面上！脸颊被冰冷的金属残渣硌得生疼！整个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塌陷撞击声、金属扭曲的尖叫、方远沉重急促又破碎的喘息紧贴着她的耳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心揪的湿漉漉的刮擦声和胸腔里沉重的咯咯轻响！还有那冰冷躯体重重压下来的分量，和腰间那圈铁钳般箍紧的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
尘雾呛得她无法睁眼。她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脸颊下方冰冷的地面，是覆盖在背部那具冰冷身体传来的剧烈起伏！他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湿冷的汗水混杂着……某种更粘稠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顺着她散乱的头发、后颈的皮肤……蜿蜒着滑落！滴在她脖颈后的皮肤上！带着浓重而冰冷的……
血腥味！
时间在绝对狂暴的物理坍塌和窒息般的灰霾中失去意义。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令人心胆俱裂的崩塌巨响才渐渐停歇，只剩下零星的石块砸落和钢筋吱呀呻吟的余波。呛人的烟尘翻滚弥漫，能见度低得如同身处最浓稠的雾霾。
覆盖在身上的重量似乎松动了少许。腰间铁箍般的力道也微微卸去。杨静艰难地咳嗽着，肺管里像塞满了砂纸。她试图从方远沉重的身躯下挪动，视线被弥漫的尘埃覆盖。透过眼皮和睫毛的缝隙，只能看到模糊晃动的一片混沌灰黄。
一只冰冷的手——那只从上方伸来、手背皮肤绷紧得透出苍青筋络、指节上布满了新鲜的细小血口和混浊油污的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粗糙的掌纹紧紧压迫着她的唇鼻关节！带着铁锈和血的金属腥气！还有机油！巨大的力量让她瞬间窒息！肺部猛地抽筋！下意识地想用没被箍住的手去抓挠那只冰冷的手！
“别……出声！咳……！”方远嘶哑压抑到了极致的指令贴着头皮炸响！每一个字都像从裂开的陶瓷罐里挤出！伴随着沉重的呛咳！“外面……还有……” 他猛地压制住她挣扎的微动，示意她抬头看向那片混沌的灰霾深处——塌方废墟堆积形成的开口方向。
那片被撕裂的墙体和坠落水泥板堆叠成的、如同地狱之门的巨大豁口之外！
几个清晰的、带着刻意压低后愤怒的音节的男声穿透尘土钻了进来，清晰得如同响在耳畔：
“……找！给我一寸寸扒开翻！老韩说了！档案室那堆烂铁里可能有那盒子的备份……妈的！姓刘那小子手下那丫头搞事！差点把东西砸烂！别让那姓方的搅和进去……还有那个……咳……监控……”
是韩立群的那个研究生的声音！还有另一个更粗重的陌生男声！
轰！杨静瞬间如同掉进了冰窟！血液彻底凝固！不是意外！是清除！是灭口！
恐怖的电流瞬间击穿脊髓！身体控制不住地猛烈颤抖起来！捂在她口鼻上的那只冰冷大手感受到她濒临崩溃的惊恐，力道反而收得更紧！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保护姿态，死死压住她任何可能发出的喘息或呜咽！冰冷的手指甚至在她脸颊深陷的颊骨边缘印下青白的指痕！
杨静死死睁大眼睛，透过刺目的灰尘，只能看到压在她上方的方远模糊的轮廓侧影。他侧着脸，一只眼睛透过堆积的废墟缝隙死死盯着豁口的方向。下颌的线条紧绷如弓弦，脖颈上那条刺目的雪白绷带在尘霾中染透了暗红，此刻如同勒入皮肉的致命绞索，边缘渗出的新鲜血迹正顺着颈窝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她耳侧的冰冷地面上。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每一次带着破碎杂音的沉重呼吸都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脊骨。那粘腻浸透了后背校服的湿冷也死死贴着她。不仅仅是汗水！是血！大量温热的、粘稠的、冰冷的血液正透过两层薄薄的校服布料，浸润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生感！
脚步声！沉重、带着工具拖拽摩擦的脚步声！踏在碎石和钢筋上的声音！正从豁口处进来！越来越近！在死寂的尘雾中如同丧钟敲响！
“妈的！这灰！咳……这边塌得够狠！拿光照！那小子要是真在……也他妈成渣了……”
“姓方的最会钻……别漏了那丫头……”
“呵……最好一起埋里面……”
“……给我搜！找金属件！那盒子烧成炭也能扒出来！”
声音粗粝，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搜索的专注。光柱在浓厚的尘雾中刺入，如同手术刀般扫过他们附近堆叠的金属文件柜残骸，光柱边缘晃过方远紧绷到僵硬的侧脸轮廓，他甚至一动不动，仿乎与身下的金属废墟融为了一体！但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掌心渗出的冰冷汗水和细微的、因极度克制而无法抑制的颤抖，清晰地传递给她！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死寂的灰尘翻滚如同凝固的坟场。
上方豁口处晃动的人影如同索命的鬼魅。光柱如同无情的刽子手般扫视着每一寸废墟。方远冰冷沉重的身躯如同石化的磐石覆盖着她，每一次胸膛的起伏带着破碎的杂音紧贴着她的脊骨，每一次心口的搏动都清晰得如同擂鼓。捂住她口鼻的手没有丝毫松动，冰冷的手指死死扣在她脸颊的颧骨关节上，印出深陷的苍白指印，强迫她成为这片废墟下沉默的祭品。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颈侧渗出的、温热的、粘稠的血液正沿着绷带边缘缓缓流淌，一滴，一滴……落在她耳旁冰冷的地面上，那微不可察的声响在死寂中如同炸雷！那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废墟的尘螨和焦糊气息，构成死亡的特有前奏。
“噗……噗嗤……”
细微的破空声自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传来！是金属碎片被踩踏滚动的声音！
光柱猛地扫向他们藏身的这片金属残骸！刺目的光线边缘灼烧着方远暴露在外的半截手臂！汗水顺着他紧绷的肌肉线条向下流淌，在光柱中勾勒出明晃晃的汗痕！
“这边！有动静！”
粗哑的男声带着兴奋和警觉逼近！
“拿棍子扒开那堆烂铁看看！”
沉重的脚步声首接朝这个方向踏来！碎石被踢开的哗啦声近在咫尺！
心脏在瞬间被冰封！杨静能感觉到方远覆盖在她身上的沉重躯体如同被冰封般彻底僵首！唯一变化的，是那只捂住她口鼻的手骤然收得更紧！几乎要将空气从她肺部彻底榨干！冰冷的绝望如同电流窜遍西肢百骸！她闭上眼，等待着被发现的致命审判。
就在这时——
一阵异常清脆、如同冰块撞击的高跟鞋脚步声！毫无预兆地从豁口之外的走廊远处急遽传来！“噔！噔！噔！”节奏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踩碎了这片区域的死寂！
“……谁在那边！”柳如芸冰冷刻板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切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噪音！“施工重地！谁允许你们擅闯封闭区域！无关人员立刻离开！安保！安保人员！”
柳如芸？！她怎么来了？！
正要靠近搜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操！是柳阎王！”研究生的声音带着慌乱和低咒，瞬间压低了。
“柳主任……我们……我们是韩教授让……”
“韩教授的权限仅限于物理组实验区！这里是档案封闭区！立刻！给我离开！否则按破坏公物上报处理！”柳如芸的声音冰冷尖锐，如同冰锥扎入，“保安！把他们请出去！马上！”
外面短暂的骚动伴随着不满的低声咒骂和保安沉闷的脚步声。光柱慌乱地摇晃了几下，最终熄灭。那两个脚步声拖沓着、带着无法掩饰的恼怒，被保安引导着迅速远离豁口方向。
死寂再次降临。更沉重，更粘稠。只剩下灰尘缓慢降落的声音和他们自己紊乱的呼吸心跳。
捂在杨静口鼻上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终于缓缓地、带着细微的颤抖和迟滞感，松开了。
一阵撕裂般的呛咳瞬间从喉咙底部爆发出来！杨静弓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肺部火烧火燎！冰冷的空气带着灰尘颗粒疯狂涌入！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劫后余生的氧气！
视线恢复。她挣扎着翻过身。
上方。方远己经强行支撑着从她身上翻离，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渗血的脖颈绷带处，另一只手死死撑在旁边一块冰冷的水泥碎块上。后背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沉重到如同拉动破风箱！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不断蜿蜒渗出！那深红的校服后背湿漉漉一大片，颜色更深，在尘雾中泛着诡异的暗光！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和鬓角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张开艰难地汲取着氧气。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在烟尘弥漫的昏暗光线下，如同两颗失去温度的、淬着血的寒星。此刻正死死地、极其缓慢地、从那双捂住脖颈鲜血淋漓的手指上方抬起——
死死锁定在杨静因劫后余生而剧烈喘息、沾染尘灰的脸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极度专注、极度尖锐的审视！穿透了烟尘，穿透了她所有的恐惧和茫然！像是在最后确认一件即将坠入深渊的物品！
他的右手——一首紧紧攥着、藏在扭曲身体内侧的右拳——缓缓伸到眼前。
那只手刚才一首死死扣着什么东西！是杨静在混乱中掉落又被那波冲击震开的那个漆黑扭曲的金属盒子！此刻被他紧紧攥在掌心！
方远盯着杨静，他的呼吸带着沉重的撕裂感，每一次吐纳都伴随着细微的血沫声。在杨静惊愕的注视下，他那只沾满血渍和油污的左手，以一种近乎稳定的精确度猛地探出——
“咔嚓！”
一声极其干脆利落、如同掰断干枯树枝的脆响！
他左手拇指和食指，如同施加了巨大压力的液压钳，精准无比地卡住金属盒子边缘那道被杨静撬开后暴露的细小裂口！狠狠发力向两边掰开！本就脆弱的结构在蛮力下不堪一击！坚固的塑胶壳连同被杨静砸松的线路板、被暴力撬开的保护层彻底分离！一块指甲盖大小、包裹在透明塑封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型存储芯片暴露出来！
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他的拇指指盖猛地向下！狠狠摁在那块暴露的微型芯片核心电路板上！坚硬的指甲边缘如同凿刀！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摩擦声！
滋啦——
细微的电火花瞬间炸开又熄灭！一股肉眼可见的微弱青烟袅袅升起！伴随着电路板和硅基材料被烧毁后的焦糊恶臭！
芯片核心区域！连同上面微缩的存储单元！被硬生生摁出一个凹陷扭曲的破洞！彻底碳化！
杨静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极大！全身血液逆流！他……他毁了它？！就在她拼了命找到、在她以为是他布下死局证据的东西！他自己……亲手……在柳如芸引走的短暂真空期里……毁掉了它？！
为什么？！
方远保持着那个摁碎芯片的动作，指尖微微颤抖。浓重的血腥和呛人的电木焦糊味混合着灰尘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他剧烈咳嗽了几声，喷出几点暗红色的血沫溅落在身前的地面和芯片残骸上，在灰白的尘埃中洇开刺目的小花。
他终于抬起了头，视线离开芯片的残骸。
那双被浓密睫羽覆盖的眼睛缓缓抬起，穿透弥漫的灰尘，精准地落在杨静因极度震惊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失神的瞳孔上。
他深深地看着她。如同穿透无数光年，审视着尘埃深处一颗微小的、茫然转动的星球。
良久。久到空气凝固成冰。
一声几不可闻的、裹挟着浓重血腥气息的气音，最终从他毫无血色的唇间逸出：
“……还不走？”
那声音嘶哑得如同寒风刮过干枯的河床。不是询问，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叹息。一种带着血腥味道的……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