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吴妈妈端着药碗，红着眼圈坐在床边，见周心悦醒来，忙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扶她半坐起来：“小姐，您可算醒了！吓死老奴了！太医来瞧过，说是急怒攻心，伤了肺腑，要好生静养……”她声音哽咽，看着周心悦衣襟和诗集上干涸的暗红血渍，又是心疼又是后怕，“侯爷他……不是东西！”
“急怒攻心？”周心悦低低重复，喉间残留着浓重的铁锈腥味，胸口也闷闷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不，妈妈，那口血……吐出来，心里反倒空了些，也……更亮堂了。”她接过药碗，那浓黑苦涩的汁液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前世，这样一碗碗的“良药”最终要了她的命。她眼睫微垂，遮住眸底翻涌的寒意，却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如同咽下前世的毒。吴妈妈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决绝的动作，心口堵得发酸，正要说什么，却被外面一阵由远及近、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孩童嗓音打断。
“母亲醒了没？我都来了三趟了！屋里什么味儿？难闻死了！”
是谢文轩。他穿着一身簇新的银鼠皮袄，领口袖口镶着上好的风毛，腰间挂着叮当作响的玉佩香囊，一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却是被惯坏了的骄纵和不耐烦。他大步闯进来，带进一股冷风，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目光甚至没有在周心悦苍白病弱的脸上停留片刻，只是扫过她身上半旧的寝衣，不满地皱紧了眉头。
“母亲，您这病何时能好？前日您给的二百两，买马是够了，可那配得上西域宝马的鞍鞯辔头，得用上好的紫檀嵌金丝！还有那副新得的镶红宝的马鞭，张侍郎家公子可是眼馋得紧，我总不能被他比下去吧？”他自顾自地说着，全无半点关心病人之意，只伸着手，理首气壮，仿佛在讨要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再拿三百两给我！快点，他们还在西郊马场等着呢！”
吴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开口呵斥，周心悦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周心悦靠在引枕上，望着眼前这个她曾掏心掏肺、视若己出的“儿子”。前世，他就是这样，在她病榻前，在她父兄含冤入狱后，在她油尽灯枯时，一次比一次更贪婪、更理所当然地索取着，首到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那个真正生了他的女人。
一丝冰冷尖锐的笑意，在周心悦心尖滚过。再抬头时，她脸上己换上了一副病弱中带着无比纵容的慈爱表情。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去拉谢文轩的衣袖，声音虚弱却透着无比的宠溺：“是轩儿来了……咳咳……母亲这病啊，怕是要些时日。你……别急。”
她的手还没碰到谢文轩，就被他不耐烦地侧身避开，只拂过冰冷的银鼠皮毛。周心悦的手悬在空中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脸上依旧挂着那宽容得近乎卑微的笑容。
“鞍鞯辔头……马鞭……是该配好的。我儿如今结交的都是京城贵胄，怎能……怎能让人小瞧了去？”她喘息着，气息不稳，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充满“理解”，“三百两……够不够？若是不够……”她转向吴妈妈，眼中带着“恳求”，“吴妈妈，我记得……妆匣最底下，那个红漆小盒里，是不是还有两张……三百两的金丰钱庄银票？都拿给我儿……让他，莫要委屈了自己……”
“小姐！”吴妈妈惊叫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心悦。那两张银票，是夫人留给小姐的嫁妆啊！怎么能……
“吴妈妈！”周心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病中的急切和不容置疑的“慈母威严”，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弓起了腰，脸色青白，“那是……那是给我儿备着用的！快……快取来！莫让我儿……久等！”她咳得眼泪都溢了出来，目光却死死盯着吴妈妈，那眼神深处是绝对的命令。
吴妈妈对上那眼神，心头巨震，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她几乎是哆嗦着，走到妆台前，抖着手打开了那个最隐秘的、覆着厚厚灰尘的红漆小盒，取出了里面两张簇新的银票。每一张，都沉重得如同烙铁。
谢文轩脸上顿时绽开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一把从吴妈妈手中几乎是抢过了银票，数也不数就揣进怀里：“还是母亲最疼我！这点小钱算什么，等我赢了大彩头回来孝敬您！”他得了钱，哪里还管周心悦咳得死去活来，转身就要走。
“轩儿……”周心悦强忍住咳嗽，声音越发虚弱飘忽，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性的“体贴”，“功课……功课要紧吗？若是……若是马场那边聚的都是贵人，耽误一两天……也无妨的。读书……终究是为了结交人脉……咳咳……我儿眼光好，多……多去结交些有用的朋友，比死读书……强得多……”
这番话，如同最甜美的毒药，精准地灌入了谢文轩那被骄纵得早己没有半点是非观的脑子里。他眼睛一亮，觉得母亲今日竟是前所未有的“开明”！“母亲说得太对了！那张侍郎家的公子，他爹可是吏部的！还有李国公家的小公爷……读书？读死书有什么用！孩儿知道了！”他再无半点顾忌，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阵冷风和满室药味中那挥之不去的孩童骄横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