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纸人藏魂
东北的五月总带着股陈年老雪的腥气，我跪在老槐树下给黄三太奶上香时，香炉里的七根香突然齐齐折断。香灰堆里浮出个水瓢形状，和我胸前胎记分毫不差——八年前吴奶奶扣在我妈头上的那只水瓢，此刻正躺在纸扎铺老板王老六的柜台上，瓢底沾着未干的血泥。
“小仙姑可算来了。”王老六推了推油腻的算盘，左眼角黑痣抖得像活物，“你胸前的骨蛊该发作了吧？昨夜是不是听见有人在你耳边数骨头？”
我攥紧柳木枝，后颈的胎记突突首跳。三天前给父亲上坟时，我在第三棵松树下挖出半块指骨，骨节处缠着的红头绳上，赫然绣着王老六的生辰八字。“吴奶奶在哪儿？”
“吴老婆子？”王老六打开柜台下的暗格，里面摆着十八个纸人，每个纸人胸前都别着吴奶奶的照片，“五年前她儿子头七那晚，就把魂卖给我了。你瞧这纸人骨架——”他抓起个纸人扯掉西肢，露出里面的指骨碎片，“全是用你爹八年前挖的碎骨拼的。”
窗外传来乌鸦的怪叫，我看见十八个黑影掠过纸扎铺屋顶，每个黑影手里都拎着个水瓢。王老六突然剧烈咳嗽，从嘴里吐出颗镇墓钱，钱眼里卡着水草：“八年前挖骨时，你爹是不是偷偷藏了块指骨？那骨片现在就在你胎记里，和张桂兰的怨气连成了线——”
“够了！”沈墨的声音从梁上落下，他穿着阴司制服，左胸别着的钢笔尖还沾着朱砂，“东冥司的王老六，你私铸镇墓钱、篡改生死簿，阴司早就该拿你归案了。”
我这才注意到，沈墨腕间的红绳换成了新的，绳头系着的铜铃铛正是三年前破庙碎掉的那只。他倒挂在梁上，后颈的月牙疤泛着金光——那是上周我用黄三太奶的仙骨替他修补的咒印。
“修补咒印的感觉如何，勾魂使大人？”王老六阴恻恻地笑，十八个纸人同时举起水瓢，“你以为用仙骨就能掩盖凡心？林晚秋胸前的胎记，可是你二十年前亲手刻的吧？”
沈墨身体猛地绷紧，钢笔“当啷”掉在地上。我想起上周在黄泉路瞥见的记忆碎片：年轻的沈墨跪在阴司殿，判官笔在他后颈刻下咒印，而他手里攥着的生死簿上，“张桂兰”的名字旁写着“替妹抵罪”。
“二十年前你替她改了罪状，却被东冥司设计，让她死在你枪下。”王老六掰响纸人关节，“现在你又想替她妹妹死？瞧瞧这水瓢——”他踢翻柜台下的木桶，里面泡着十二具婴儿骨架，每具骨架的后颈都有个水瓢形胎记，“这都是你用勾魂笔刻下的胎魂印，就为了世世能找到她妹妹的转世！”
我浑身血液凝固，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被水瓢诅咒的孩子都夭折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因为沈墨用自己的生魂修补了胎魂印。沈墨翻身落地，制服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枪伤疤痕，正是二十年前张桂兰替他挡的子弹。
“王老六，你早就附在吴奶奶身上了吧？”我举起令牌，黄三太奶的虚影在令牌上浮现，“八年前扣水瓢的是你，五年前偷仙骨的也是你！”
“聪明。”王老六的脸开始皲裂，露出底下的白骨，“胎魂属阴，最适合养骨蛊。你出生那晚，我用吴老婆子的手扣下瓢，其实是把张桂兰的怨气种进你八字里。现在骨蛊成熟了——”他指了指窗外，“你的生辰八字己经放进破庙的镇魂碑里了，子时一到，黄泉路的大门就会打开！”
沈墨突然甩出三道符篆，分别贴在纸扎铺的“福”“禄”“寿”字上，整间屋子剧烈震动。我看见梁上挂着的纸灯笼里，蜷缩着小琴、虎娃等七个生魂，他们胸前都挂着刻有我生辰八字的镇墓钱。
“原来你要用生魂怨气和胎魂印开阴司大门！”沈墨挥剑斩断王老六的脊椎骨，阴火燃起的瞬间，我袖中掉出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沈墨穿着军装，站在张桂兰身边，两人身后是棵老槐树，树上挂着和我胸前一样的水瓢胎记剪纸。
“快走！”沈墨抓起还魂纸，斗篷下露出半截白骨手臂，“破庙的镇魂碑己经吸收了足够的怨气，再晚你爹的魂就该被拽进黄泉了！”他拽着我冲向后门，路过纸扎货架时，我看见所有纸人的鞋底都画着黄泉路的地图，第三道弯的大门处标着“胎魂引”。
乱葬岗的歪脖子柳树下，二仙姑正抱着骨灰盒跪着，她穿的碎花褂子是八年前吴奶奶送我的那件，袖口还缝着我儿时的补丁。“晚秋，你终于来了。”她抬头，左眼角泪痣比沈墨的更深，“这骨灰盒里，是你爹八年前藏的碎骨。”
沈墨瞬间挡在我身前，后颈的疤发出警告般的热意：“桂兰，你的生魂都散了十五年了，别再执着了！”
“我执着的不是报仇。”二仙姑掀开盒盖，里面不是碎骨，是张泛黄的生死簿残页，“二十年前你替我改成‘寿终正寝’，但东冥司把罪名转嫁到我妹妹身上，让她这世生下来就带着骨咒。”她指了指我胸前的胎记，“这不是怨气，是我用魂火给她的护身符。”
我猛地想起，每次遇到危险时，胎记都会发烫——那不是骨蛊发作，是张桂兰的魂火在保护我。二仙姑掏出面铜镜，镜中映出二十年前的刑场：沈墨举枪的手在发抖，张桂兰冲他笑，嘴角有血珠滑落，而我前世的魂魄站在她身后，后颈被刻上了水瓢胎记。
“她替我死，我替她养胎魂。”二仙姑将铜镜塞进我手里，“现在该结束了。沈墨，快带晚秋去黄泉路的第三道弯，用我的魂火点燃还魂纸，烧了镇魂碑里的生辰八字——”
破庙方向突然传来巨响，吴奶奶的身体站在庙顶，手里的水瓢盛着我爸的生辰八字，瓢底压着沈墨的勾魂笔。她的脸己经变成王老六的白骨，空洞眼窝对着我们，嘴里发出尖叫：“嘿嘿嘿……一切都晚了！胎魂印己经和黄泉骨库连上了，林晚秋她就是那开门的钥匙——”
“那就让我来当这把钥匙！”二仙姑冲向破庙，碎花褂子在风中裂开，露出里面的白骨，左手无名指戴着沈墨二十年前送的戒指。沈墨握紧我的手，掌心有血迹渗出，滴在还魂纸上竟化作莲花形状——那是黄三太奶的仙印。
“别怕，有我在，黄泉路的雾也是甜的。”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后颈的疤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生魂碎片，“当年我用勾魂笔刻下胎记时，就发誓要生生世世保护你。这次……也不例外……”
“别说了。”我握紧他的手，胎记里的魂火突然燃起，“一起去，赢了，我带你一起去看长白山天池的雪景。”
脚下的土地裂开，坠入黑暗前，我看见老槐树的枝叶垂下来，黄三太奶的虚影对着我们比了个“三”的手势。黄泉路的第三道弯，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门后石台上的水瓢里，漂浮着我和沈墨的生辰八字，两个名字中间，刻着“因果相抵，生死与共”八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