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銮驾的威仪与寒意,消失在永巷幽深的尽头。
侍卫手中的火把噼啪燃烧着,光影在裴衍脸上疯狂跳跃,映出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封禁现场,闲杂人等一律驱离。”
“尸体,铜镜,香炉,以及房内所有物品,即刻移送大理寺仵作房。任何人不许擅动分毫,违令者,斩。”
匍匐在地的王德全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侍卫们齐声应喏,将杂役房围得水泄不通。
裴衍的目光转向苏渺。
她依旧半蹲在夏荷尸体旁,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银镊子。
“你发现了什么?”
裴衍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之前的刻意质疑。
苏渺缓缓站起身,摊开掌心。
借着火把跳跃的光,那点微小的灰白色碎屑清晰可见。
“和春桃指甲缝里一样的香灰。”
“在夏荷的嘴角。”
她的目光转向墙角,那个被打翻在地的破旧小香炉。
“还有那个。炉灰的颜色不对。”
裴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凤眸微眯。
“带上,走。”
他没有任何废话,转身便走。
苏渺立刻小心地将香灰碎屑收起,又快步走向墙角,用一块干净的布帕,谨慎地将香炉内残余的灰烬,连同香炉一起包裹好。
当她抱着证物转身时,裴衍的身影己消失在永巷的拐角。她深吸一口气,抱紧怀中的证物,快步追了上去。
仵作房的灯,彻夜未熄。
苏渺罩着素色罩袍,几乎伏在了宽大的木案上。
春桃的尸体己被重新仔细勘验,此刻并排摆放的是夏荷冰冷的身体。
苏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夏荷嘴角残留的那点香灰痕迹上,又移到春桃的双手。
“阿蛮,取醋。”
阿蛮立刻将温着的醋盆端来。
苏渺用银针小心地,从夏荷嘴角刮下那点香灰碎屑,放入一个干净的瓷碟中,滴入温醋。
接着,她又从春桃指甲缝里提取的香灰碎屑中分出少许,放入另一个瓷碟,同样滴入温醋。
两碟醋液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苏渺屏息凝神,仔细观察。
几息之后,两个瓷碟中的醋液里,那原本灰白色的香灰碎屑,竟然都缓慢地、清晰地显现出相同的、极其细微的紫黑色纹路!
“一样…”
阿蛮在一旁看得倒抽一口凉气,声音发颤:
“阿姐,她们…她们烧的是同一种香!”
苏渺取过从夏荷杂役房带回的破旧小香炉,小心地倒出里面残余的香灰。
灰烬颜色暗沉,混杂着未燃尽的细小颗粒,质地明显比寻常寺庙的香灰粗糙许多。
她同样取了一小撮,放入第三个瓷碟,滴入温醋。
相同的紫黑色诡异纹路,在醋液中缓缓浮现!
“找到了。”
苏渺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兴奋,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凝重。
她指着那香炉灰烬。
“夏荷房里的就是这个。春桃指甲缝里的,是这种香燃烧后残留的灰烬。她们死前,都接触过,甚至可能吸入过这种特殊的香!”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阿蛮看着那碟里蔓延的紫黑纹路,只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道。”
苏渺摇头,
“但这绝不是普通的香。它极可能就是制造‘镜妖’幻象、诱发她们惊恐的关键!”
就在这时,仵作房的门被推开。
裴衍的身影走了进来,显然听到了最后几句,目光锁定了案上那三个显露出诡异纹路的瓷碟。
“香?”
他走到案前,凤眸扫过那扭曲的紫黑纹路。
“是。”
苏渺迎上他的目光,将发现清晰地陈述一遍:
“两名死者死前都接触过同一种特殊熏香。此香燃烧后的灰烬遇醋显现异纹,前所未见。我怀疑,她们所见的‘镜妖’幻象,极可能与此香有关。”
裴衍的视线在三个瓷碟上来回扫视,最终落在那个破旧的小香炉上。
他伸出手,用指尖捻起一点炉内残余的香灰,凑到鼻尖下,极其细微地嗅了一下。
“味道很淡,但…残留的甜腻感,和现场那股气味一致。”
他沉声道,随即看向苏渺:
“这香,从何而来?夏荷一个低等杂役宫女,如何能有此物?”
苏渺摇头:
“这正是疑点。此香诡异特殊,绝非宫外寻常市井之物。夏荷房内只有这一个小香炉,无其他香料来源。”
裴衍猛地转身,目光看向门外沉沉夜色笼罩下的宫城深处。
“不是寻常市井之物…”
他低声重复。
“那就只能来自一个地方……”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争执声。
“让我进去!奴才有要事禀报少卿大人!事关贡香!”
一个带着哭腔、惶恐不安的年轻太监声音穿透门板。
裴衍和苏渺的目光霎时交汇。
裴衍拉开房门。
门外,一个穿着低等太监服色、面白无须、满脸惊惶的小太监正被侍卫拦着。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用布包着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看到裴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大人救命!奴才是…是尚药局负责记录香料入库的小顺子!奴才…奴才想起来了!春桃死前…死前几日,曾偷偷找过奴才,塞给奴才一点碎银子,打听过…打听过前些日子刚入库的一批西域贡香!”
他颤抖着举起手中的布包,一层层慌乱地打开,露出里面几片保存尚好的、深褐色带着奇异纹路的干枯叶片。
“她…她就问了这个!奴才当时没在意,只当她是好奇…可…可刚才听说夏荷也死了,死状一样…奴才…奴才越想越怕啊大人!”
西域贡香!
苏渺死死盯住小顺子手中那几片奇异的叶片!
裴衍一步上前,声音低沉,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说清楚!什么贡香?尚药局现在还有多少?经手的人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