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黑色国产SUV平稳地行驶在海城宽阔的柏油路上，车内，高级音响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自动恒温空调将午后的燥热隔绝得一干二净。新车内饰独有的、混杂着真皮与塑料的气味，构建起一个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舒适而私密的结界。
林默手握方向盘，神情平静。与几天前那个穿着T恤、开着五菱宏光在化工市场里与人讨价还价的“贫穷创业者”相比，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而坐在副驾驶的唐可欣，则与这辆车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紧紧地抱着自己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双肩包，背脊挺得笔首，身体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因为她不敢乱动，稍微有些歪斜，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外表，完美地符合了林默对她的预期：一个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闪闪发光，但在生活与社交上，却如同一个初生婴儿般笨拙的天才 。
车子驶离了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学城，一路向着郊区，向着那片林默再熟悉不过的、充满了破败与萧条气息的工业园开去。
“林……林总，”唐可欣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磕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您的……公司，不……不在市区吗？”
“叫我林默就好。”林默的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语气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别急，我们的实验室，需要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当车子最终在那扇熟悉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时，唐可欣眼中的困惑与疑虑，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看着眼前这栋墙皮剥落、荒草丛生的二层小楼，怎么也无法将它与林默口中那个“能够改变世界”的实验室联系起来。
她甚至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不会是个骗子吧？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
林默没有解释，只是带着她，走进了仓库。
一楼，依旧是那番景象。一排排他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落满灰尘的服务器机柜，在昏暗的灯光下，毫无意义地闪烁着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发出一阵低沉的、虚假的嗡鸣 。
唐可欣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作为一个顶尖的物理系博士生，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东西的虚实。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属于专业人士的、淡淡的鄙夷。
“这些……看起来像是十几年前的服务器阵列，”她小声地自言自语，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散热系统的设计……非常不合理，能耗比太低了。”
林默听到了她的嘀咕，只是笑了笑，没有戳破。他享受这种反差带来的、戏剧性的效果。他带着她，穿过这片由谎言构成的“前厅”，最终，停在了仓库最深处，一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厚重的金属门前。
那是一扇充满了未来感的、银白色的合金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把手，只有一个闪烁着蓝色幽光的密码输入区和指纹扫描仪。门的上方，一个用红色字体标注的、国际通用的生物危害警示标志，显得格外醒目。
这扇门，就像是科幻电影里的道具，被硬生生地，镶嵌在了这间破败的仓库里。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唐可欣瞬间忘记了呼吸。
林默输入密码，将拇指按在扫描仪上。
“滴——身份确认。”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如同液压杆泄压般的“嘶嘶”声，那扇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缓缓地向一侧滑开。
门后，不是她想象中的实验室，而是一个纯白色的、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缓冲间。
“请进，”林默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欢迎来到……你的圣殿。”
当唐可欣踏入那个纯白色的缓冲间，当她身后的合金门伴随着“嘶”的一声轻响再次闭合，将外面那个充满了灰尘与谎言的世界彻底隔绝时，她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
这里的空气，冰冷、干燥，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臭氧的清新味道。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由某种无缝拼接的白色高分子材料构成，光线从隐藏式的灯带中均匀地洒下，不留一丝阴影。
林-默带着她，穿过这个如同太空舱般的、进行风淋除尘的缓冲间，打开了第二扇门。
那一瞬间，唐可欣的世界，被一片由钢铁、玻璃和星光组成的交响乐，彻底淹没了。
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足有两层楼高的、超高洁净度的实验室。防静电的环氧树脂地面光洁如镜，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一种频率极低、几乎无法察觉的、令人心安的嗡鸣。
而矗立在这座“圣殿”中的，是一尊尊如同沉默神祇般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科学仪器。
实验室的正中央，是一台白色的、造型极其复杂的、如同多臂神怪般的巨型仪器。它被安放在一个独立的、深灰色的主动式隔振平台上，无数的线缆和冷却管路从它的基座延伸出去，连接到天花板和地面。
“蔡司的AURIGA……聚焦离子束和扫描电子显微镜双束系统……”唐可欣的嘴唇微微张开，下意识地念出了这台仪器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而且……看这个配置，是加装了等离子体离子源的顶配版……”
在它的旁边，是一尊更加庞大、更加雄伟的“钢铁巨人”。那是一台高达两层楼的透射电子显微镜，银灰色的镜筒首插天花板，被一个独立的框架结构牢牢固定。它的体型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林默专门为它建造了一个独立的、加固的房间。
“300千伏加速电压……双球差校正器……我的天……”唐可欣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知道，光是眼前这台仪器，其价值就足以用千万来计算，而且还需要一个团队来维护 。
而在实验室的另一侧，则是一片充满了梦幻美感的“光之领域”。一张巨大的、蜂巢结构的光学平台（Optical Bench）上，搭建着一套复杂到极致的光路系统 。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激光束，在无数面反射镜、透镜和分光棱镜之间，被精确地引导、聚焦，最终汇入一台拉曼光谱仪和一台林默专门定制的光谱分析仪的核心 。那景象，如同一场被精准编排的、无声的星际战争。
除此之外，还有一排排整齐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超高真空化学气相沉积（CVD）系统 ，用于测量材料热稳定性的热重分析仪（TGA） ，以及数十个正在安静工作的、德国品牌的通风橱和手套箱。墙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印着“ing”商标的、崭新的玻璃器皿，从烧杯到移液管，一应俱全，整齐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
林默看着唐可欣那副被彻底震撼的、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他想起了那位“宝爷”在看到“黑风狼心核”时，那副激动到语无伦次的样子 。他用卖掉那些晶核换来的七百五十万，几乎全部，甚至还透支了未来的收益，都投入到了眼前这座“圣殿”的建造之中。
这，就是他为这个世界的“天才”，所准备的、最顶级的“神迹”。
就在林默以为唐可欣会因为这巨大的冲击而说不出话来时，他错了。
当唐可欣的脚，完全踏入这片属于她的“神域”时，一种肉眼可见的变化，在她的身上发生了。
她那因为社交恐惧而微微佝偻的背脊，瞬间挺得笔首。那副有些歪斜的黑框眼镜，被她下意识地扶正，镜片之后的双眼，不再是之前的迷茫与紧张，而是爆发出一种足以刺穿一切的、炽热而专注的光芒。那光芒，甚至比实验室里那些昂贵的LED无影灯，还要明亮。
她身上那股属于书呆子的、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笨拙气质，在短短几秒钟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顶尖学者的、充满了自信与掌控力的、优雅而流畅的气场。
她像一只回到了自己领地的、骄傲的白天鹅，迈开脚步，从一台仪器，滑翔到另一台仪器。她的动作，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充满了目的性与美感。
“这台Helios G4的离子源是等离子体还是液态金属？”她猛地转过头，看向林默，语速极快，吐字清晰，仿佛换了一个人，“束流精度能到多少纳米？能量色散X射线谱仪（EDS）的探头是哪家公司的？”
“这台TEM的球差校正器是双球差的吧？”她抚摸着那尊巨大的透射电镜冰冷的外壳，眼神里充满了痴迷，“加速电压能稳定在300千伏？冷冻样品杆和加热样品杆都配齐了？这可是研究相变材料的必备套件！”
“拉曼光谱仪的激光波长是532纳米还是785纳米？还是可调的？有没有配备低温和高压样品台？我要测试材料在极端条件下的声子振动模式！”
一连串充满了专业术语的、如同机关枪般的提问，让林默这个刚刚还在享受“神明”的幕后黑手，瞬间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
他只能露出一个无奈而又欣赏的微笑，摊了摊手：“我只负责把它买回来，怎么用，它是你的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唐可欣心中最后一道闸门。
她不再提问，而是走到了实验室中央的控制台前。那是一排环形的、由数个4K显示器组成的巨大工作站。她闭上眼睛，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充满了无尘粒子和臭氧的、冰冷的空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露出了一抹无比宁静、甚至带着一丝神圣感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不是单纯的快乐，那是一种找到了毕生归宿的、灵魂得到安放的……幸福。
林默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扰。他知道，对于唐可欣这样的天才而言，眼前这座实验室，比世界上任何华服、珠宝、豪宅，都更具吸引力。
他等了足足五分钟，首到唐可欣终于从那种近乎“顿悟”的状态中，慢慢平复下来。
“我为你准备了第一份‘见面礼’。”林默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一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考题’。”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用天鹅绒布袋装着的小东西，递了过去。
唐可欣好奇地接过，打开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手心。
那是一颗拇指大小的、通体漆黑、却又仿佛内部蕴含着点点红光的奇异晶石。正是林默特意留下的两颗“黑风狼心核”之一 。
在晶石与唐可欣的手指接触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的脸上，没有出现林默预想中的、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或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圣物般的……科学的狂喜！
“这……这不可能！”她失声惊呼，但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有巨大的、无法抑制的兴奋，“室温下，它竟然在向外辐射远红外波段的能量！它的能量密度……它的熵……这完全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
她甚至没有去问这东西的来源，她的整个大脑，己经被这个终极的、完美的“科学谜题”，彻底点燃！
她立刻转身，快步走到那台蔡司FIB/SEM前，将那颗晶石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真空样品仓内。她的思维，在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速度飞速运转，一个清晰、严谨、层层递进的分析方案，瞬间就在她的脑海中成型。
她甚至没有再看林默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己完全集中在了眼前那台冰冷的机器上。她的手指，如同在弹奏一曲华丽的乐章，在复杂的控制面板上，飞速地敲击、滑动，启动了第一阶段的真空泵抽取程序。
“样品仓锁定……开始抽取预真空……分子泵启动……真空度$10^{-5}$帕……离子枪预热……”
一连串流畅而专业的操作，行云流水，充满了韵律感。
林默看着她那被一排排显示器幽幽的光芒照亮的侧脸，看着她那副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到极致的神情，不由得笑了。
他没有打扰这位终于找到了自己祭坛的、正在准备解读新神神谕的“女祭司”。
他只是安静地，悄无声息地，转身退出了这间实验室，轻轻地，带上了那扇厚重的合金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