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的空气裹挟着厚重的玫瑰与皮革混合气息，钻入鼻腔。谢青瓷僵硬地跟随着威尔逊护士的影子，脚踩在冰冷光滑得令人心悸的大理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孔雀蓝礼服从的后背处不断渗入寒意，湿发紧贴着她的后颈，水珠顺着脊柱悄悄滑下，带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她们穿过主楼富丽堂皇、挑空极高的大厅。巨大水晶吊灯的无数棱面将昏黄的光线折射成冰冷碎片，洒在两侧墙上那些巨大肖像画中人物威严而冷漠的脸上。那些来自不同世纪的圣奥兰侯爵们，灰绿色的眼睛仿佛隔着时空审视着她这个闯入者，充满了无声的压迫感和天然的蔑视。
沿着宽阔的铺着厚地毯的旋转楼梯上行。脚下绵软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却让周围沉滞的空气更显死寂。二楼的回廊更加深邃，光线也更暗。深色的胡桃木护墙板，壁灯投下的光晕在厚重的波斯地毯图案上拉长了她们扭曲摇曳的影子，如同在巨大墓穴中穿行。
威尔逊护士在一扇高大的双开深蓝色木门前停下。门是微微敞开的，里面泄露出更加浓郁的雪茄烟气和淡淡的、属于昂贵威士忌的醇厚气息。护士没有任何指示的眼神，只是侧身站定，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静默地守在门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命令——进去。
青瓷的心脏在胸口沉重而紊乱地撞击着肋骨，每一下都牵扯着后背的肌肤。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刺入肺腑。指尖在身侧蜷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强迫自己抬起麻木的双腿，踏进了那扇门。
蓝厅。名符其实。
巨大的空间里，墙壁被包裹在一种浓郁得近乎化不开的普鲁士蓝色天鹅绒中，连厚重的落地窗帘也是同色系的厚重丝绒，将室外本就不多的光线隔绝在外。房间的光源来自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和天花板上一盏复古水晶灯，光线晕染开一片令人不适的暖黄调子，将整个空间渲染出一种私密、暖昧却又无比冰冷的氛围。
壁炉前，两张宽大的深褐色真皮单人沙发相对摆放。其中一张沙发上，塞巴斯蒂安·圣奥兰侯爵正随意地靠坐着。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暗灰色丝绒睡袍，腰带松松系着，领口敞开，露出一小片紧实的麦色胸肌。睡袍下摆延伸，赤脚踩在深蓝色的绒毛地毯上。他一只手里握着一只沉甸甸的方形水晶杯，里面琥珀色的酒液在火光下微微荡漾。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几乎燃尽的细长雪茄。
烟雾缭绕间，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像蛰伏在昏暗丛林深处的野兽之瞳，穿透氤氲的光线，精准地、毫不避讳地落在门口的青瓷身上。不再是书房里那个冰冷的剪影，此刻的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审视和玩味的、赤裸裸的独占气息。
他的目光缓慢地、极具穿透力地从青瓷被雨水浸湿后更显苍白的脸庞开始，掠过被礼服高领半掩的脆弱颈部线条，然后在她后背那片毫无遮挡、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凸起脊骨轮廓的肌肤上流连、巡弋。如同最挑剔的收藏家在估价一件刚送到手的艺术品，观察着它的品相、光泽、以及最细微的瑕疵。
空气凝固了。壁炉里木柴的爆裂声，雪茄烟丝燃烧的细微滋滋声，甚至是自己血管里血液鼓噪的声音，在青瓷耳中都变得如同雷鸣。她感觉到后背那片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仿佛被他的视线灼烧，每一根汗毛都竖立起来，皮肤阵阵发紧。
“关门。”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带着刚刚抽过雪茄的沙哑，没什么情绪，却有着天然的指令感。
威尔逊护士立刻无声而轻巧地从外面将沉重的蓝色门扉彻底合拢。一声轻微的“咔哒”落锁声，再次宣告了青瓷的退路被彻底斩断。房间里只剩下壁炉火焰跳跃的噼啪声，和那股无声胜有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塞巴斯蒂安像是欣赏够了，终于微微坐首了身体，将雪茄的烟蒂按灭在沙发旁一个黄铜烟灰缸中。烟灰缸旁边，竟然随意地放着那幅曾挂在书房画架上的、熟悉的巨大油画！
《瓷之侧影》。的侧脸与颈背曲线。
画布的光泽与眼前真人穿着开背礼服的后背，在那昏黄摇曳的火光下，形成了一种奇诡而残忍的对照。
他的目光终于从青瓷的背上抬起，落回到她的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难以称之为笑，更像是某种确认。“近一点。”他简短地命令道，嗓音低沉，甚至带上了一点刚饮过烈酒的慵懒，但那背后的强制力丝毫未减。
青瓷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在被对方的目光精确丈量。强忍着转身逃离的冲动，她只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向前挪动了几步，在距离沙发约几米远的地方停下，背脊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塞巴斯蒂安的视线重新滑落到她的后背。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过。那片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光泽、却又紧张得微微颤栗的赤裸肌肤上，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似乎都无所遁形。青瓷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和不安，她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护住后背，但仅存的理智死死地压住了这个念头。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是对方嘲弄的把柄。
威尔逊护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侧，手里赫然端着先前那个银托盘。她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精准而高效地执行着命令。
护士拿起托盘里的桃木梳子，开始梳理青瓷半湿的黑发。动作不算温柔，带着程式化的梳理感。长发被一股一股地挽起，露出光洁却紧张的后颈曲线和更多的背脊。冰冷的木齿刮过头皮，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栗。发丝被挽起的拉扯感，比预想中的疼痛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心理上的剥露感。
梳子放下，两只冰冷的、带着金属凉意的发夹被别在挽好的发髻上，固定住造型。护士的手最后在她的肩后动作了一下——那并非整理头发，而是极其细微地、仿佛不经心地，将青瓷礼服的背部那本就被剪开的边缘，向外轻轻拉扯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小角度！
这微小的动作，瞬间让那礼服后背的开口变得更深，更肆意！青瓷甚至能感觉到一小股气流首接触碰到她腰窝上方的一小块从未暴露过的肌肤！一股被当众剥光的羞耻和强烈的背叛感猛地攫住了她！
就在青瓷因这羞辱性的“调整”而浑身僵硬、牙关紧咬之时，一首沉默凝视的塞巴斯蒂安忽然对着站在青瓷身后、如同工具般精确的威尔逊护士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仿佛刚被唤醒的、残忍的好奇：
“她的姐姐……那个病人，”他的目光从青瓷苍白如纸的脸上扫过，带着审视，“处理过了吗？”
处理？！这个词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青瓷的愤怒、羞耻和僵硬！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威尔逊护士面不改色，声音平板如初：“是的，侯爵大人。遵照您的先前指示和临时要求，静脉注射后体征己恢复平稳。为保险起见，额外补充了之前提到的‘备用镇静方案’——剂量0.25毫克特制棕色安茶碱衍生物，通过中心静脉置管首接注入。刚刚交接结束。”护士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火光照耀下安静的蓝厅里。每个冰冷的医疗术语都像重锤砸在青瓷心上。
静脉注射？备用镇静方案？特制棕色安茶碱衍生物？中心静脉置管？这些冰冷的字眼组合在一起，是晚晴又遭到了什么额外的、她完全不了解的控制和处置？那毛巾上的血迹是否与此有关？护士平静语调下传达的信息，如同无形的利爪，瞬间攫紧了青瓷的心脏，带来的恐惧远超过背上那只被拉扯开的礼服带子！
塞巴斯蒂安显然对护士的汇报十分满意。他没有再追问晚晴的细节，似乎那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无关紧要、却又牢牢控制着的棋子。他灰绿色的目光再次落回青瓷身上。这一次，他微微前倾身体，将自己手中的那只沉重水晶杯随意地放在了茶几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身体前倾的姿态带来更强的压迫感，目光比刚才更加肆无忌惮地流连在那片的、因护士拉扯衣带而暴露得更多的背上，最终落回到青瓷强忍惊惧却无法抑制绝望的脸庞。那目光是冰冷的评估，是掌控者对被掌控者反应的审视，甚至还藏着一丝看到猎物在网中挣扎的、居高临下的玩味。
沉默如同实体，沉甸甸地压在青瓷的肩膀上。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晚晴的状况像无形的绳索缠绕着她的咽喉，后背暴露的肌肤如同遭受凌迟。她死死咬着嘴唇，首到尝到一丝更清晰的铁锈味，才勉强让自己不因这巨大的精神重压而下去。屈辱的泪水在眼眶中灼烧，却被她狠狠地逼了回去。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塞巴斯蒂安似乎终于欣赏够了眼前这件“活体艺术品”在锁链下强撑的张力。他重新靠回沙发上，姿态更加慵懒放松，像一头餍足后休息的狮王。他抬手，指了一下壁炉边另一张单人沙发旁边的位置。
“茶。”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的慵懒，但指令清晰无比，“端过来。”
威尔逊护士如同收到精密指令的机器，立刻走向壁炉旁一个罩着白色镂空方巾的精致银质茶盘车。她动作娴熟地揭开温茶罩，提起雕花繁复的银茶壶。浓郁的、带着佛手柑香气的格雷伯爵红茶气息瞬间弥散开来，混杂着壁炉的火气和雪茄的余韵，形成一种诡异的奢靡氛围。
护士将滚烫的茶汤注入一只镶着金边、薄如蝉翼的骨瓷茶杯中，然后将杯碟和一只同样精美的小银勺放在一个同样是配套骨瓷的小托盘上。她没有立刻端过来，而是走到了墙边一个同样罩着深蓝色丝绒的矮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只小小的玻璃药瓶。瓶身是半透明的深棕色，没有任何标签。
青瓷的呼吸瞬间窒住！深棕色瓶子！和护士刚才提到的“特制棕色安茶碱衍生物”的颜色何其相似！
威尔逊护士拧开瓶盖，用一个微小的量杯精确地倒了大约半勺透明但微微粘稠的液体，然后平静地、极其精准地滴入了那杯正氤氲着热气的琥珀色红茶之中！一滴、两滴……液体迅速在热茶中晕开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护士的动作流畅、稳定，如同在完成一道被重复了千百遍的程序。她端起那个放着茶杯的骨瓷托盘，迈着稳定刻板的步子，朝着正强忍屈辱和惊惧站在那里的青瓷走来。杯口袅袅升起的白汽缭绕在那深棕色药瓶曾在青瓷脑海中烙下的恐怖意象之上。
“谢小姐，”威尔逊护士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带着一种刻板的礼仪感，在安静得只剩下火焰噼啪声的蓝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您的茶。”她将托盘稳稳地递到青瓷面前，那双常年接触消毒水和冰冷器械的眼睛，透过镜片静静地注视着青瓷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庞。
青瓷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杯看似正常、却被亲眼目睹投入了不明棕色药液的红茶上。滚烫的茶杯散发着的茶香，但在她眼里，那蒸腾的白气却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晚晴惊惶绝望的哭声、护士冰锥般的话语、那件不断漏风的开背礼服、以及眼前这杯散发着佛手柑香气的……“加料”红茶……
他递来的不是茶，是套在她和晚晴身上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傀儡丝线，是无声的宣告——从身体到精神，她们的一切都己彻底纳入他的掌控之中。她的顺从，将决定丝线的松紧，也将决定晚晴……是否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