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阁那夜的腥风血雨仿佛一场噩梦,随着门窗尽启、寒风彻夜呼啸,冲散了诡异的气息,却留下了更深的冰寒。路知意蜷缩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厚厚锦被也无法驱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江疏白那瓶冰髓寒魄般的小玉瓶、那冻裂血脉的痛苦拯救、那破窗而入的孤绝身影……如同烙铁在她混乱的意识中交替灼烧。
一连数日,她如同惊弓之鸟,白日精神恍惚,夜晚稍有异响便惊坐而起。暖炉早被熔铸销毁,连带着殿内所有的石质器具都被严查替换。太医开的安神定魄汤药加倍灌下,却收效甚微。江疏白自那夜消失,再未踏足栖凰阁,府中流言揣测渐起,冯保的脸色一日沉过一日。
终于,在皇帝一次措辞严厉的“关切”传讯之后,栖凰阁的大门,在冯保亲自带领的十余位内卫精锐注视下,被无声地撞开了。
“殿下,圣意己明。内廷潜藏‘无忧醉’毒患,危及龙体!此案务必彻查肃清,以绝后患!”冯保的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丝毫情感,“奉旨,内卫协同司礼监,彻查靖安府邸!为还公主清白,请殿下……暂移偏殿。”
路知意穿着素白寝衣,长发披散,脸色苍白地坐在窗边贵妃椅上。她像一尊即将被寒潮侵蚀的冰雕,连愤怒的情绪都被透支殆尽。清白的公主?何其讽刺。看着那些穿着赤鳞内卫鱼鳞服、手握铁尺、神情冷肃的查证官如狼似虎般涌入她的寝殿、翻箱倒柜,她甚至提不起力气去阻止。
目光空洞地随着他们在暖阁内移动。那些熟悉的书柜妆奁被粗暴打开,珍奇古玩被一一取下翻检,连墙角的缝隙都不放过。
“仔细看!”冯保站在一旁,冰冷的眼神扫过每一个角落,“任何可疑纸屑、粉末、药草残片,不可遗漏!特别是暗室、夹层!皇城司李大人提醒过,此物极擅隐匿!”
李寒舟?!这个名字像冰针扎入路知意麻木的心尖,激起一丝尖锐的痛楚。她猛地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是他……又是他!他究竟想做什么?要将她和她的府邸一起碾成齑粉吗?
就在这时!
“禀总管!贵妃榻座底有暗格!” 一名内卫指着路知意日常休憩的紫檀贵妃椅侧面一处极其隐蔽的雕花旋钮。
路知意一怔。这贵妃椅是她幼时母妃所赐,从未想过其中竟有机关!
冯保眼神陡然锐利如鹰!亲自上前,掏出随身携带的钢针钥匙插进旋钮锁孔。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椅面侧面一块雕花木板悄然弹开,露出内里一个仅有两指深的窄长暗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翠,只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卷颜色陈旧发黄、边缘被虫蛀、微微泛着枯褐色的……纸卷!纸张材质绝非寻常书写用纸,纹理粗糙泛黄,如同某种罕见的皮卷或是处理过的古木浆。那卷纸被一根色泽黯淡的银丝随意卷捆着,上面落满了积尘。
一个内卫小心翼翼地用铁镊子将其取出,呈送到冯保面前。
冯保屏息凝神,亲自解开了那根缠绕的银丝。皮卷纸带着一股阴郁发霉的陈旧气息缓缓铺展在铺了白布的紫檀托盘上。
入眼的,是一列列极其细密怪异、如同狂舞蝌蚪般的——血红色符号!字形扭曲诡异,线条狂放充满原始祭祀的意味!路知意从未见过如此怪诞的文字!
而在这片密密麻麻的、如同活物般扭动的血符文字之下!用熟悉的启朝小楷,工工整整地誊写着一排排熟悉的药名、用量、处理步骤!
“月下藤三钱,露水浸七日……”
“焚骨草灰七分,隔夜雪煎……”
“鸠尾砂一两,阴火煅三刻……”
一个又一个令人头皮发麻、光听名字便觉剧毒噬心的药材名称跃入眼帘!
更让人心惊胆寒的是,在皮卷末尾三分之一处的墨迹,赫然是被暴力撕扯去一片!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茬口,隐约可见后面似乎还连接着文字!而那撕去的残片边缘,一个孤零零的、工整的墨字痕迹依稀可辨——“忘”!
就在那断口下方空出大片空白之后,潦草的几行墨迹如同疯狂攀爬的藤蔓,赫然标注着——
“寒水石九两……煎膏……引毒入脉……”
(此处缺半页之秘!……不可逆!)
缺半页之秘……不可逆!
无忧醉!
路知意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轰鸣如惊雷炸响!虽然文字不通,但这张诡谲皮卷,这张混杂着血符与死亡药剂的残页……赫然是“无忧醉”的制作药方!它就藏在她的贵妃榻里!藏在她夜夜安眠的身畔!
“殿下……”冯保那张僵硬的脸上,肌肉难以控制地抽搐了几下,看向路知意的眼神深处,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审视!这药方在此发现……足以断送所有信任和清白!
“啊——!”一声凄厉惊恐的惨叫从远处书房区域刺破空气!
紧接着是混乱的脚步声和铁尺碰撞的叮当声!几名内卫面无人色地冲入暖阁!
“冯……冯总管!在驸马书房!密室!有……”报信之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是纯粹的恐惧,“鸩毒!……是雪顶霜!齐王府进贡的那种!”
冯保瞳孔猛地缩成针尖!转身便向江疏白的“疏影轩”冲去!路知意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她几乎是跌撞着紧随其后!
疏影轩书房内一片狼藉!平日清雅精致的所在此刻被翻得一片混乱。一面被移开的巨大泼墨山水挂轴后,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入口。里面是一间仅有两步见方、寒气森森的密室!
冰冷的寒意自小室入口扑面而来!室壁似乎内嵌冰石,触手冰寒!西壁空荡荡,仅在角落一方墨玉雕琢、冒着丝丝缕缕极寒白气的墨玉冰座上,端端正正地供着一个极其小巧、通体剔透如同凝结万载寒冰的玉盒!
玉盒敞开着!
内里是极其微小的一撮粉末。颜色是令人心悸的、毫无杂质的雪白!白得晃眼!白得邪异!在满室寒气映衬下,那些粉末仿佛自身在散发着微弱的、极其纯净冰冷的白色莹光!
正是贡档中记载——沾唇封喉、触肤销骨的天下绝毒,“雪顶霜”!
而在那玉盒旁边,冰座表面,赫然用某种利器刻下几个冰冷坚硬、充满了某种扭曲恨意和贪婪的字迹:
“寒夜孤星冷,雪顶霜重凝。”
冯保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盒毒粉和那行刻字,再看向随后跟来、面无人色的路知意,那眼神复杂冰冷得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栖凰阁贵妃榻下搜出“无忧醉”残方!
驸马密室冰座惊现齐王贡绝“雪顶霜”!
这两件足以惊天动地、将整个靖安公主府拖入万丈深渊的毒物,竟在同一刻,在皇命彻查之下,于日光昭昭的栖凰阁与疏影轩中被翻找出来!
寒意从每一个毛孔争先恐后地钻入,冻结了血液,凝固了呼吸。她眼前不再是密室冰座上那邪异的雪白粉末,而是路景云那张温润含笑的面庞,在冰冷地凝视着她滑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