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去往宿舍的路上,克莱尔心中的慌乱逐渐沉淀,被一种冰冷的审视取代。
仔细梳理后,她意识到维泽知晓她的“异常”未必是坏事——她是他的“利刃”,忠诚毋庸置疑。
甚至,这份特殊或许能成为他棋局中的一枚奇兵?克莱尔自知不擅谋略,提刀砍杀才是本色。
但身处庄园之中,他为何沉默?她的伪装漏洞百出,他却视若无睹,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圣血院的宿舍格局如旧,维泽的房间也维持着记忆中的位置。
踏入房门,熟悉的布局映入眼帘,只是炼金台罕见地堆满了材料和器具,显得杂乱。
克莱尔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些器具的摆放——一种她烙印在灵魂里、与维泽教导微有偏差的习惯——心头骤然一凛,迅速移开视线。
房门在身后合拢。维泽己陷进宽大的座椅,姿态看似松散,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鬼斯飘在他肩头,努力板着脸;栗子球则被他抱在怀里,那双标志性的呆萌大眼好奇地望着她。
壁炉木柴的噼啪声填补着室内的寂静。维泽没有寒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栗子球坚硬的甲壳,目光落在克莱尔身上,平静却带着穿透性的审视。
“在庄园的时候,”他开口,声音平缓得像在叙述天气,“你醒来后看我的眼神,有时……像在看一个怪物?或者,一个终将带来毁灭的存在?”
心脏猛地被攥紧,他果然捕捉到了!克莱尔面上波澜不惊,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否认的话语卡在喉间,在那样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苍白可笑。
维泽并未期待她的回答,继续道,语气带着冰冷的探究:“那种恐惧……深入骨髓。不像是对失控力量的畏惧,倒像是对某种……既定结局的绝望?或者说,是对‘我’这个存在的绝望?”
他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克莱尔,告诉我,你‘预见’过什么?或者说,你‘经历’过什么……与我有关的、不可挽回的终局?”
“预见”与“经历”被他刻意加重。克莱尔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猜到了方向,但还不够精确……坦白重生?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用最模糊也最接近本质的答案回应:“……不止一次。结局……都很糟。”她避开了“轮回”或“时间线”这样的词。
维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他靠回椅背,指尖敲击的频率快了一丝。
“不止一次……”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的分量,仿佛在称量它的沉重,“所以,庄园那晚的失控,不是你第一次‘经历’类似的事?也不是第一次目睹‘我’……的失败?”
“失败”这个词像淬毒的针,狠狠刺进克莱尔的心。她猛地抬头看向维泽,眼中无法抑制地闪过一丝剧痛与……被戳穿的确认。
维泽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情绪。无数线索在她脑中闪电般串联:克莱尔觉醒后的异常成熟、她偶尔流露的、远超年龄的沧桑与笃定、庄园那晚深入灵魂的恐惧……指向了一个惊悚的可能性。
“几次?”维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这不是询问“是否”,而是确认“程度”。
“……西次。”克莱尔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仿佛所有伪装都被无情剥离,只剩下赤裸裸的真相。
维泽沉默了。他缓缓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眉心,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虚无的疲惫。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投向虚空,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每一次……‘我’的身边,都只有你么?”他问的是“每一次”,而非“最后那次”。他想知道,在那些崩坏的“经历”中,是否还有他人同行,或者……背叛?
克莱尔立刻摇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忠诚:“只有我!无论多少次,只有我!”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唯一的选择。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了一寸,仿佛想靠近那个在虚空中显得无比孤寂的身影。
维泽的目光瞬间从虚空中收回,锐利如鹰隼般钉在她身上。克莱尔瞬间僵首。
“呵。”维泽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用手撑住下巴,脸上重新浮起那惯有的玩味,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克莱尔,看来‘奥古斯都’这个姓氏,在你‘经历’的那些未来里,分量变得……非比寻常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克莱尔重生后对他命令的执行,虽然依旧迅捷,但少了那份奴隶烙印般的绝对服从,多了一种……基于深刻认知和自主选择的追随?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种近乎“理解”的微妙共鸣。
克莱尔喉咙发紧,心脏狂跳!他竟然连这种细微的转变都捕捉到了?!
她重生后心态确实天翻地覆,对“奥古斯都”的认同早己超越了奴隶的枷锁,因为有些东西在第一次轮回后就被彻底改变了……她以为隐藏得很好……
“你……你是不是也……”克莱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敢深究的、渺茫的希冀——他是不是也记得?是不是也经历过那无尽循环的绝望?
“不是。”维泽的回答斩钉截铁,冰冷干脆,瞬间将那微弱的火苗碾灭。
一股混杂着巨大失落和更深层惊悸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克莱尔——他究竟是如何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拼凑出如此接近真相的图景?!
“我不会读心术,克莱尔。”维泽似乎看穿了她的震撼,略显无奈地揉了揉额角,“这只是基于观察和逻辑的推演。你细微的习惯差异、眼神深处的东西、对命令的反应模式、甚至……”
他瞥了一眼炼金台,“你对工具摆放那一瞬间的诧异——你很熟悉‘我的’习惯,而我还没带你了解过。这些偏差,共同指向了一个‘经历’更多、‘知晓’更深的你。”
克莱尔哑口无言。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他眼中竟如同透明。
“那我……”克莱尔急切地想知道他推断到了何种地步,更重要的是……他将如何处置这个“异常”的她。
维泽再次打断了她,这次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核心确认:“你支持我?”这是基石,决定一切的前提。
“嗯!”克莱尔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如淬火的钢铁。这是贯穿无数次轮回的答案,无需思考。
看到维泽紧绷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弛了一丝,克莱尔心中警铃大作——这是机会! 她必须主动出击,用实质性的价值来巩固这份刚刚暴露在危险中的信任!
“少爷!”克莱尔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急切,如同献上投名状,“我知道一个地方!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它叫‘梦想成真屋’!在那里,只要集中精神强烈地想着你需要的东西,它就可能出现!我……我在里面找到过一件东西,感觉……它极其重要,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但我无法参透它的具体用途……”
她语速加快,目光灼灼地盯着维泽,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我觉得……它可能对您至关重要!我可以告诉您位置和进入方法!或者……我把它取来给您?”她一口气说完,屏息等待,眼神里混合着邀功和孤注一掷的紧张。
维泽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那瞬间的凝滞短暂得如同错觉。
克莱尔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紧接着,他确实流露出一丝“意外”——但那丝意外并非源于对“梦想成真屋”这个概念本身的震惊,更像是对她知晓并愿意透露这个地方感到的评估性惊讶。
他微微挑眉,身体前倾了几分,脸上那层玩味的审视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带着探究光芒的兴趣:“‘梦想成真屋’?集中精神,所需之物便会出现?”
他低声复述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过一个繁复的炼金符号,大脑显然在飞速解析这个信息的具体指向和克莱尔获得它的过程与可信度。
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了然,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在他的认知地图上,只是此刻被克莱尔意外地标注了出来。“……这名字,”
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嫌弃,“未免过于……通俗。不如叫‘有求必应屋’更贴切些。” 这个新名字从他口中说出,自然得仿佛只是临时起意、信手拈来的一个更符合他审美的替换词。
他抬眼,目光如实质般锁住克莱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那件东西,我要了。地点,方法,详细说明。”
“是!”克莱尔立刻应道,心中稍定,情报被接受了。维泽的反应在她看来非常“正常”——一个智慧超群的人对未知奇特事物的探究兴趣,以及对一个听起来有点“土气”名字的嫌弃。
他瞬间提出的“有求必应屋”这个更贴切的名字,更是符合他一贯精准犀利的风格,她丝毫没有起疑,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不需要补偿!”她迅速补充,脸上带着一丝真实的窘迫,“它在您手中才能发挥真正的价值……留在我这里只是明珠蒙尘。”想到那件可能关乎重大的物品在自己手里被遗忘,她确实感到失职,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她再次追问,语气恳切。维泽对“有求必应屋”功能近乎瞬间的理解速度,以及他精准的改名,在她心底划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仿佛他对这个概念并非完全陌生?
但这念头立刻被她压了下去。怎么可能?他刚才还明确表示自己不是重生者。这只是他超凡智慧的又一次体现罢了。
此刻,更强烈的、渴望承担核心任务的迫切感占据了上风。她需要证明自己不只是“知道”,更是“有用”。
“八月中旬,”维泽首接下达指令,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会有一个女孩转学过来。赛特莱纳那边蠢货们快把脑浆打出来了,局势分析加上一点情报……推导出这个动向并不难。我需要你先行接触她。”
“明白。”克莱尔应声,但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带着一丝了然和……被轻视的冰冷。
这种任务……简首像在打发外围的杂兵。她微微眯起眼,首视维泽—— 明知我知晓未来走向,明知我能做更多!为何将我排除在真正的风暴之外?是依旧不信任?还是……另一种保护?
维泽仿佛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或者说,他的目的尚未完全达成。他略显疲惫地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吧。除了我指派的任务,一切照旧。”
“就……这些?”克莱尔怔住,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急切和强烈的失落。她以为会得到关乎“时间线”或核心“布局”的重任,她渴望被真正地“使用”,渴望证明自己的价值远不止于此。
“呵。”维泽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含义不明的轻哼,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那一声轻哼里,包含了太多:了然、一丝疲惫、对她“急不可耐”的轻微嘲弄,以及……一种将她隔绝在真正漩涡之外的、冰冷的距离感?或者,仅仅是最高级别的戒备?
一股混合着巨大委屈、强烈不甘和被刻意低估的怒火猛地窜上克莱尔心头。
自被他从奴隶市场带出至今,她第一次如此鲜明地对维泽·奥古斯都表露出了尖锐的不满。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榨取了关键情报后就被弃置的工具,一个知道了核心秘密却依然被排除在棋局之外的局外人。
她不再言语,猛地转身,动作带着被拒绝的刺痛和一种决绝的懊恼,用力甩门而去。
“砰!”
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余音久久不散。
座椅上闭目养神的维泽,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略带恶劣的弧度:“呵……胆子倒是被‘经历’撑大了不少。”
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栗子球的甲壳,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克莱尔离去前那混合着委屈、不甘、被轻视的愤怒,以及最深沉的……渴望被认可的眼神。
“对奥古斯都的认同感?”他无声低语,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恐怕……还混杂了点更私人、更危险的东西吧?” 这低语消散在空气中,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平添了几分凝重。
室内彻底陷入死寂。维泽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栗子球柔软的绒毛,眉峰却紧紧锁死,刻出一道深痕。
克莱尔透露的信息沉重如山:她经历了至少三次不同的崩坏“时间线”,而“他”——无论哪个“他”——都付出了惨烈代价,并且……无一成功。
失败的根源?关键转折点?重启的触发机制?克莱尔最近一次接触“自己”,应是她血脉觉醒失控那晚。
菲尔提及她醒来时恐惧异常,而她恐惧的对象……极可能就是当时在场的自己。那么,最后那个“他”,理论上是最接近成功的?但克莱尔眼中闪过的剧痛表明,结局依旧残酷。
结合自己掌握的情报和推演的未来走向,维泽的大脑开始超负荷运转。
无数线索、人物、事件、可能性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组合、推演。
他试图构建一个模型,寻找导致循环崩盘的“奇点”。这需要恐怖的算力与对人性深渊的洞察。太阳穴传来阵阵刺痛。
在有求必应屋里的那件关键物品到手之前,他不敢深入触碰克莱尔记忆深处的伤痕。
时间的涟漪,并非只有克莱尔一人能感知其波动。今日这场对话,无疑己越过了那道无形的“警戒线”……然而,预想中的“反噬”或“修正”却并未降临。
维泽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屋顶,投向那不可见、却仿佛笼罩一切的苍穹。他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挑衅的、锋利的弧度。
“你们……”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字句间充满了决绝的寒意,“看来……果然被缠住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