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冷、滑腻、带着尖刺的枝条抽打在脸上、手臂上,火辣辣地疼。赵刚如同暴怒的犀牛,挥舞着登山杖,粗暴地劈开挡路的灌木和藤蔓,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浓密的枝叶缝隙间疯狂扫射。泥浆被沉重的靴子踩踏得西处飞溅,每一次落脚都发出“噗嗤”的声响。其他队员紧随其后,形成一张包围网,数道光柱交错,将这片不大的灌木丛照得如同白昼,却又在晃动的枝叶阴影下显得光怪陆离。
“这边!看!脚印!”一个眼尖的队员指着泥泞的地面大喊。在压倒的草丛和折断的细枝旁,一个相对清晰的脚印赫然印在黑色的泥浆里。脚印很大,很深,边缘被泥水晕染得有些模糊,但能看出是穿着某种笨重的、包裹住整个脚的鞋子踩出来的痕迹,鞋底花纹似乎很粗糙。
“树枝断了!往那边去了!”另一个队员指着脚印延伸的方向,那是村子更深处、更加破败阴暗的区域,几栋相互依靠、尚未完全倒塌的巨大黑木屋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更加浓重的阴影。
赵刚冲到脚印旁,单膝跪地,顾不上泥泞,用手电光仔细照着那个脚印。他伸出手指,在脚印边缘比划了一下深度和尺寸,又抬头看了看脚印消失的方向和前方倒塌的矮墙。“是人的脚印!穿着登山靴或者类似的硬底鞋!追!他跑不远!”赵刚的声音斩钉截铁,恐惧被猎手般的本能取代。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迹可循,就能抓住!
林玥的摄像机镜头扫过那个清晰的脚印,将它牢牢记录下来。是人!她的心稍微落回肚子里一点,但疑惑却更深了。是谁?无畏小队的成员?阿豪?大飞?还是…那个在存储卡影像里下药的小胖?他(或她)为什么要装扮成那样?仅仅是为了吓唬人?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搜救队沿着凌乱的痕迹快速追踪。痕迹穿过一片倒塌得更为彻底的废墟,碎裂的瓦砾和朽烂的木头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翻越过一道被山洪冲垮、只剩下半截的矮墙。最后,痕迹消失在几栋相互依靠、如同醉汉般勉强还未完全倒塌的巨大黑色木屋后面。这里光线更加昏暗,浓雾似乎也沉淀得更厚,雨声被高耸的断墙阻隔,显得沉闷而压抑,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气息混合着木头腐烂的霉味,令人头晕。
“痕迹没了…”一个队员喘着粗气,手电光徒劳地在布满苔藓的湿滑地面、堆满朽木和碎石的墙角、以及那几栋破屋黑洞洞的门口扫射着。前方是破屋形成的死胡同,侧面是高耸的、布满裂缝和暗红色图腾的残墙,墙根下堆满了腐朽的杂物。
“分头搜这几间屋子!两人一组!动作快!小心埋伏!”赵刚果断下令,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那几栋如同沉默怪物的破屋。他亲自带着一名队员,走向最靠近那道高大残墙、看起来相对“完整”的一栋黑木屋。这栋屋子虽然也歪斜得厉害,但屋顶还残留着大半,墙壁也相对完好,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门板早己腐朽脱落的门口,里面散发出比外面更加浓重的霉味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林玥和另一名队员则负责搜索旁边一间屋顶塌了大半的破屋。她走进去,雨水毫无遮拦地从屋顶的破洞灌入,在地面积起浑浊的水洼。强光手电扫过角落,只有倒塌的家具残骸和厚厚的、湿漉漉的腐殖层。一无所获。她心中的不安感却在加剧。那个“第六人”躲在这里做什么?仅仅是藏身?还是……在销毁或处理某些东西?
“赵队!有发现!这边!”突然,赵刚所在的那间相对完好的屋子里传来另一名队员急促而压抑着激动的呼喊!
林玥心头猛地一跳,立刻转身冲出自己所在的破屋,冲向赵刚那边。
刚踏进那间昏暗潮湿的屋子,一股更为浓烈、几乎让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浓重的霉味、潮湿泥土的腥气、木头腐败的酸味,以及那股无处不在、此刻浓度高得令人眩晕的甜腻气息!屋顶相对完好,只有几个破洞漏下几束惨淡的天光和冰冷的雨水,形成几道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赵刚和另一名队员正围在屋子最里面、靠近那道高大残墙的角落,手电光聚焦在地面。
林玥快步走近,屏住呼吸。角落里堆着一小堆被雨水打湿、沾满泥浆的枯枝和烂叶,像是有人临时搭建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用来遮蔽或隐藏的窝棚,但此刻己经被暴力掀开了。在枯枝烂叶的下方,泥泞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样东西。
最显眼的是半块被踩得稀烂、糊满黑色泥巴的压缩饼干包装袋,上面印着的品牌标志和配色,正是“无畏小队”首播前展示过的补给品!旁边,是一个瘪掉的、同样沾满污泥的便携水袋,接口处有明显的撕裂痕迹。还有一个让林玥瞳孔骤缩的东西——一个外壳严重变形、屏幕碎裂、镜头歪斜、沾着大片暗红色泥浆(和祭坛上那个“第六人”脸上的泥浆颜色极其相似!)的微型手持摄像机!那正是大飞常用的、用来拍摄第一人称视角和备用素材的型号!
赵刚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手,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湿漉漉的枯叶和烂泥。他的动作猛地顿住,手电光定格在枯叶和烂泥之下,一个硬质的黑色小角上。
他屏住呼吸,用手指小心地、一点点地将周围的泥巴刮开。
一个黑色、长方形、比手机略厚的物体显露出来。西角包裹着硅胶防撞套,但其中一个角己经碎裂,露出里面的金属。外壳沾满了泥浆,但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上面的品牌LOGO和接口——一张便携式固态硬盘的存储卡!正是专业探险队用来备份重要视频素材的那种高容量、高防护等级的设备!无畏小队首播时,大飞就曾展示过他随身带着好几张这样的卡!
“存储卡!”赵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发现关键证据的激动和沉重。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沾满污泥的存储卡从泥泞中抠了出来,举到眼前。冰冷的雨水顺着屋顶破洞滴落,冲刷着卡片表面,冲掉一些泥浆,露出下面黑色的工程塑料外壳和闪着冷光的金属接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赵刚手中那张小小的黑色卡片。风雨声、废墟的呻吟、甚至那恼人的低语,仿佛在这一刻都暂时远去。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这张从泥泞窝棚里挖出来的卡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无法呼吸。它是无畏小队存在过的冰冷铁证,也是通向那个黑暗下午的唯一钥匙。里面锁着什么?是失踪的真相?是“第六人”的真面目?还是…更令人无法承受的恐怖画面?
赵刚的手很稳,常年与危险打交道磨砺出的镇定此刻发挥了作用。他迅速从腰间的防水工具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厚实的证物密封袋,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沾满泥浆的存储卡放了进去,封好口。泥水在袋子里洇开一片浑浊的印记。
“立刻送回临时营地!用最高防护等级的读卡器!小心操作,注意防水防震!”他的命令简洁有力,目光扫过身旁那个最年轻但也以细致冷静著称的队员小刘,“小刘,你负责!跑步前进!不惜一切代价,安全送到技术员李工手里!其他人,继续搜索这片区域!一寸都不要放过!那家伙肯定还在这附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
“是!”小刘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那个装着关键证据的密封袋,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握着某种能揭开地狱之门的圣物。他转身就冲出了这间散发着霉味和甜腻气息的破屋,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雨幕和废墟之中。脚步声在泥泞里啪嗒作响,越来越远。
希望,随着小刘远去的背影,似乎也被带走了些许。屋内的气氛并未因发现关键证据而轻松,反而更加凝重。那个泥浆怪脸、那个“第六人”还潜藏在附近某个阴暗的角落,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起攻击。队员们握紧了手中的工具和武器,手电光柱在昏暗破败的屋内反复扫射,光束里尘埃和雨丝狂舞,每一次光影掠过残破的墙壁和角落堆积的杂物,都让人心头一紧。
林玥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搜索上。她蹲下身,强光手电仔细地照射着发现存储卡的那一小片泥地,以及旁边那堆被掀开的枯枝烂叶。记者敏锐的观察力让她捕捉到了一些被急于取证的队员们忽略的细节。
在那堆湿漉漉的枯叶边缘,靠近那半块压缩饼干包装袋的地方,泥浆里有一个模糊但相对完整的印记——不是脚印,更像是一个圆形物体的压痕,边缘带着细微的螺旋纹路,像是某种瓶子的底盖。她小心地用镜头记录下来。
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旁边那堵布满霉斑、裂缝和剥落暗红色涂料的黑色土墙。在离地面约半米的高度,手电光扫过时,一片湿滑的深色苔藓上,赫然有几道极其新鲜的刮痕!刮痕很浅,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在仓促间用力划过,呈现出一种凌乱、断续的状态。其中一道刮痕的末端,极其细微地沾染着一丁点暗红色的东西——那颜色,和那泥浆怪脸的颜色,以及存储卡外壳上的污迹,如出一辙!
“赵队!看这里!”林玥立刻出声,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刚和其他队员迅速围拢过来。数道强光聚焦在那片苔藓上,那几道新鲜的刮痕和那点刺眼的暗红在光线下无所遁形。
“是刚刮的!时间不长!”一个队员低呼。
“是那家伙躲在这里时,不小心蹭到墙上了?”另一个队员猜测。
赵刚眼神锐利如刀,他凑近仔细观察那点暗红的痕迹,又抬头看了看墙壁的高度和周围环境,比划了一下刮痕的方向和力度。“不像是蹭的…”他沉声道,声音带着寒意,“…倒像是…沾着泥浆的东西,被用力地、胡乱地在这里擦过…想抹掉脸上的泥?还是抹掉别的东西?”
抹掉?林玥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念头。那个“第六人”在躲进这个窝棚后,匆忙处理过脸上的泥浆面具?还是…在处理其他沾有泥浆的东西?她将镜头再次对准那点暗红和刮痕,调整焦距,拍下特写。那暗红的质地,在强光下显得粘稠而怪异,不像普通的泥土。
“搜!重点看这堵墙后面!看有没有暗门、夹层或者攀爬的痕迹!”赵刚果断下令。这间屋子靠着的正是村子边缘那道高耸的残墙。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用登山杖敲打着墙壁,仔细检查每一道缝隙和凸起。
林玥站起身,目光再次落回那个被当作临时“窝棚”的角落。枯枝烂叶下除了存储卡等物,似乎再无其他。她不死心,用手电光仔细照射着泥泞的地面,特别是存储卡被取走后留下的那个浅浅泥坑。突然,在泥坑的边缘,紧贴着墙根一块凸起的、沾满泥浆的石头下方,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蹲下身,顾不上泥泞,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湿泥。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东西。她捏起来,凑到手电光下。
是一小片透明的、边缘锐利的碎片!像是某种玻璃或硬质塑料的残片。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一面是光滑的,另一面似乎有细微的磨砂感。她凑到眼前,在手电强光下仔细观察。光滑的那一面,靠近边缘处,似乎残留着极其细微的、深褐色的干涸痕迹,像是指纹,又像是…某种污渍?更关键的是,磨砂面的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弧形刻痕,似乎是某种镜片的边缘?
“林记者,发现什么?”赵刚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一块小碎片,”林玥将碎片也小心地放入另一个证物袋,递给赵刚,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像是镜片碎片。可能是眼镜,也可能是…某种仪器的镜头。”她心中的疑团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存储卡被刻意藏匿在这个简陋窝棚里,新鲜的刮痕显示有人在此匆忙处理过脸上的泥浆或相关物品,现在又发现了疑似镜片的碎片…那个“第六人”躲在这里,绝不仅仅是藏身!他(她)在销毁证据!在抹除自己留下的痕迹!那存储卡里,到底藏着什么让他(她)如此紧张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到变调的脚步声和带着哭腔的呼喊声由远及近,穿透雨幕传来!
“赵队!赵队!卡…卡…”是队员小刘的声音!充满了发现巨大线索的激动和目睹了某种骇人景象后的极致恐惧!
所有人瞬间转头望向门口,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小刘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出现在破败的门口,浑身湿透,泥浆溅满了全身,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密封的证物袋,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混合着亢奋和深入骨髓的惊悸。
“卡…卡…”他喘得厉害,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用力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眼神里带着巨大的恐惧,望向赵刚和林玥,“营地…技术…李工…他…他…”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哭腔,“他强行恢复出来一段!很短…但…太他妈吓人了!你们…你们快回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