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秋宫深处，暖香氤氲，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
何太后牵着董白纤细冰凉的小手，一步步走向那张铺着雪白熊皮的宽大座椅。
董白垂着头，淡粉色宫装下纤细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风中即将折断的嫩柳。
何太后的手同样冰凉，掌心带着细密的冷汗，她强自维持着端庄的姿态，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紧抿的唇线，暴露了她内心的忐忑。
神尊靠在座椅深处，姿态看似慵懒，一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
墨色碎发垂落额角，半掩着那双此刻完全睁开的熔金色竖瞳。
瞳孔深处，仿佛有熔岩在缓缓流淌，带着一种俯视尘埃的漠然与洞悉一切的深邃。
他没有看她们，目光落在悬浮在身前虚空中那片绚烂的光影里——色彩斑斓的画卷流转，奇装异服的少年男女演绎着悲欢离合，正是《狐妖小红娘》。
何太后带着董白在距离座椅丈许远的地方停下，深深万福：“妾身携董氏女，叩见神尊。”
董白几乎是被何太后拉着才勉强屈膝行礼，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乌黑的发髻下露出的一小截后颈，苍白得近乎透明。
“嗯。”林石的目光甚至没有从虚空中那对正经历情劫的狐妖身上移开半分，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漠的音节，算是知道了。
这极致的漠视，让何太后心头一紧，更让董白感觉如坠冰窟，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件被随意摆放在角落的、无人问津的物品。
何太后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神尊，董氏女公子己按您吩咐留下。妾身见其年幼无依，己将其安置于偏殿，着宫人好生照料。只是……”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神尊的脸色（虽然根本看不出什么变化），“此女毕竟出身董逆，心绪惶惶，终日以泪洗面……妾身观之，亦觉可怜。不知神尊……对其有何示下？”
她这番话，既是试探，也是想尽快将董白这个“烫手山芋”的处理权交出去。
林石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撑着头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光影流转的《狐妖小红娘》画面上轻轻一点，暂停了画面。
熔金色的竖瞳这才缓缓转动，如同两轮冰冷的微型太阳，落在了下方那两个女人身上。
目光扫过何太后刻意维持的端庄下掩藏的紧张，最终定格在董白那瑟瑟发抖、如同受惊幼鹿般的身影上。
“她？”林石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寂静。
“似乎很怕我？”
他问得很首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熔金色的竖瞳如同探照灯，锁定在董白身上，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怖威压瞬间增强！
“呜……”董白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细若蚊蚋的呜咽，身体抖得像风中残烛，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何太后心头一颤，正要开口替董白辩解几句。
“呵。”一声极其轻微、近乎虚无的轻笑，从林石喉间溢出。
这笑声没有嘲讽，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宽容？
他撑着头的手随意地挥了挥，动作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轻松写意。
嗡！ 空间无声地扭曲了一下。
两张造型奇特、线条流畅、覆盖着柔软黑色皮革的宽大躺椅，凭空出现在那铺着熊皮的座椅前方。
躺椅的位置，正好一左一右，紧挨着那张巨大的座椅。
“哭什么。”林石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却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了一些。
他看着董白，熔金色的竖瞳里虽然依旧没有情绪，却多了一丝……如同看着自家受惊宠物的……淡漠温和？
“过来。”他下巴微抬，点了点其中一张躺椅。
董白完全懵了，巨大的恐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无助地看向身旁的何太后。
何太后也是心头剧震！神尊……这是何意？！
让她们……过去？还赐座？如此近的距离？！
她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试探？是恩典？
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意图？但神尊的意志不容置疑。
她压下翻腾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轻轻推了董白一下，低声道：“神尊垂怜，还不快谢恩过去？”
董白如同提线木偶，被何太后半推半扶着，踉跄着走向那张为她准备的躺椅。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云端，虚幻而不真实。
林石的目光又转向何太后，熔金色的竖瞳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你也过来。”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平淡，却少了几分冰冷。
何太后心头一跳，不敢有丝毫犹豫，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姿态恭谨地走向另一张躺椅。
两人几乎是同时，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躺椅异常舒适，但她们的身体却僵硬得如同两块木板，根本不敢放松。
距离如此之近，神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和强大的存在感，如同实质般包裹着她们，让她们呼吸都变得困难。
林石似乎对她们的僵硬毫不在意。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虚空中暂停的画面，手指轻点。
嗡！ 画面继续流转。涂山苏苏那软糯的声音和欢快的背景音乐再次响起。
“很无聊？”林石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没有转头，目光依旧落在光影流转的屏幕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来看看这个。”
何太后和董白都是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虚空。
当她们看清那上面正在上演的、穿着奇怪服饰的少男少女们追逐打闹、情情爱爱的画面时，瞬间石化了！
这……这是什么？！ 神尊……在看这种东西？！ 凡俗男女的……情爱故事？！还如此……如此幼稚轻浮？！！
巨大的荒谬感和认知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何太后和董白的心头！
她们心目中那至高无上、动念间便可毁灭万物的神祇，竟然在看这种……这种如同市井俚曲般的玩意儿？！
何太后的端庄几乎要维持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董白更是忘记了哭泣，瞪大了一双还含着泪水的杏眼，小嘴微张，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傻乎乎的、喊着“道士哥哥”的小狐妖，脑子里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林石有了动作。
他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坐姿，但身体却微微向一侧倾斜。
他伸出那条原本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臂，动作自然而流畅，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掌控力，揽住了何太后的肩膀。
何太后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电流瞬间窜遍全身！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神尊手臂上传来的、微凉的体温和蕴含的磅礴力量！
她下意识地想躲闪，却在那熔金色竖瞳的余光扫视下，硬生生止住了动作，身体僵硬地靠在林石坚实的臂弯里，大气都不敢出。
林石的手臂并未停顿。
他修长的手指越过何太后的肩头，极其自然地落在了董白那微微颤抖的、纤细单薄的肩膀上。
“啊！”董白如同受惊的兔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蜷缩起来！
然而，那只落在她肩头的手，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温和力量，轻轻一带。
力道不大，却精准无比。
董白那纤弱轻盈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被那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轻轻地靠了过去。
她的侧脸，隔着薄薄的宫装衣料，贴上了林石另一侧坚实的胸膛。
咚…… 咚…… 一声声沉稳、有力、如同远古战鼓般的心跳声，透过温凉的衣料，清晰地传入董白耳中，震动着她的耳膜，也震动着她的灵魂。
那心跳声，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磅礴而悠远。
与她自身因恐惧而急促混乱的心跳截然不同。
董白彻底僵住了。
所有的挣扎、恐惧、绝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沉稳的心跳声奇异地抚平了。
她甚至忘记了哭泣，忘记了身处何处，只是本能地、贪婪地感受着那心跳声带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感？
仿佛漂泊无依的小船，终于触碰到了坚实的陆地。
林石的手臂轻轻环着何太后，手掌则随意地搭在董白的肩头，仿佛只是随意地摆放两件靠枕。
他熔金色的竖瞳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虚空中那场跨越种族的爱恋，屏幕上涂山苏苏正笨拙地施展着法术，光影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如同暖风拂过冰面： “安静点。”
“陪我看会儿。”
何太后僵硬地靠在林石臂弯里，鼻尖萦绕着那淡淡的高贵气息，感受着身边少女那细微的颤抖渐渐平息。
她看着屏幕上那些荒诞不经的画面，听着那软糯的“道士哥哥”，再看看神尊那专注的侧脸和怀中安静下来的董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放松感，悄然弥漫开来。
深宫之内，暖香浮动。巨大的虚空飞龙“暗影”在宫外投下沉默的剪影。
而它的主人，正慵懒地靠坐在熊皮椅上，一手揽着当朝太后，一手按着叛逆者的孙女，熔金色的竖瞳映照着异世界狐妖的悲欢离合。
神意难测。
凡心……亦在无声处悄然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