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当铺里,那盏青铜油灯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将刘放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冷的夯土地面上。
他指腹无意识地着胸前那枚环形古玉,温润的触感下,是蛰伏的、远超以往的力量在无声流淌。
琉球王女尚真燃尽生命点亮的“薪火”,不仅修复了这具躯壳,弥合了寿元亏空,更将古玉本源所受的创伤彻底抚平。
那是一种淬炼后的圆融,意念稍动,磅礴的时空之力与契约规则之力便如臂使指,再无滞涩。然而,这力量此刻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杀尽傀儡师”的血契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账册冰冷的符文之上,也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就在他目光扫过那行刺目符文时,异变陡生!
嗡——!
胸前古玉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一股沛然莫御的、完全不同于当铺召唤的拉扯力量骤然爆发!这力量狂暴而混乱,带着一种撕裂时空的蛮横,瞬间攫住了刘放全身!
“嗯?!”
刘放瞳孔骤缩,试图沟通当铺核心的意念如同撞上无形的铁壁!
账册光华流转,却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契约激活的提示!这不是当铺的征召,更像是…古玉自身的暴动!它在强行拽着他,投向一个未知的时空旋涡!
“呃啊——!”
剧痛瞬间撕裂了他的感知!比以往任何一次穿越都要猛烈!身体仿佛被投入疯狂旋转的粉碎机,灵魂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贯穿!
眼前不再是当铺昏黄的光晕,而是无数破碎、扭曲、高速旋转的色块和光影!混乱的时空乱流如同冰冷的剃刀,刮擦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彻底湮灭!
他只能死死护住胸口的古玉,任由那股狂暴的力量将自己拖拽向不可知的深渊。
……
“砰!”
沉重的撞击感取代了撕裂的眩晕。坚硬、冰冷的地面狠狠撞在肩背,激得他喉头一甜,一股血腥气瞬间弥漫口腔。
意识在混沌中挣扎着上浮。耳边不再是时空乱流的尖啸,而是…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焚烧尸骸的焦糊恶臭、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大地在哭泣的绝望气息。这气息如此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刘放猛地睁开眼。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压着死气沉沉的云层。没有阳光,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惨淡。
他正躺在一道狭窄、肮脏的土巷深处,身下是冰冷湿滑的泥地,混杂着暗褐色的、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西周。
触目所及,皆是断壁残垣。低矮的土坯房大多坍塌,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刺向灰暗的天空。
墙壁上溅满了大片的、深褐色如同泼墨般的陈旧血迹。偶尔几处残存的墙壁上,用炭条或利器刻着歪歪扭扭的赵国文字——“秦狗”、“报仇”、“饿”……
巷口歪倒着一辆被砸毁的牛车轱辘,木质的辐条断裂,深深嵌在泥地里。旁边散落着几片破碎的陶罐,边缘锋利如刀。
更远处,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埋头在废墟堆里疯狂地扒拉着什么,发出令人牙酸的啃噬声,它抬起头时,嘴里叼着一截森白的、带着牙印的骨头。
一股寒意顺着刘放的脊椎爬升。这并非战场的喧嚣,而是屠戮之后,万物凋零的死寂坟场。空气中弥漫的怨毒与绝望,浓得如同实质。
他低头看向自己。
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深色布衣,此刻虽然依旧褴褛,沾满泥污,但样式却奇异地与这废墟的气息融为一体,宽袖束腰,是典型的战国深衣模样。胸口的古玉,温润依旧,传递着安稳的搏动。
没有当铺的提示,没有契约的坐标。只有古玉自主的牵引,将他抛入了这片人间地狱。
就在这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粗暴的呼喝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巷口的死寂。
“搜!挨家挨户地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一个粗嘎的声音嘶吼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相国(赵胜)有令!凡形迹可疑者,格杀勿论!尤其是秦人!一个不留!”
“那小子受了伤,跑不远!肯定还在这一片耗子洞里藏着!”
另一个声音附和。
刘放眼神一凝,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身后一处半塌的土墙阴影之中,气息瞬间收敛到极致,与周围的断壁残垣融为一体。
几个穿着赵军皮甲、手持青铜长戈的兵卒骂骂咧咧地闯进巷子。
他们脸上带着一种屠戮之后的麻木和放纵的凶狠,靴子重重地踏在泥泞和废墟上,溅起污浊的水花。
为首的小头目一脚踢开巷子中间那堆破烂的陶片,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包括刘放藏身的那片阴影。
刘放屏住呼吸,古玉的力量在体内无声流转,将他的存在感压缩到近乎虚无。
那兵卒的目光扫过阴影,微微一顿,似乎觉得那里过于晦暗,但并未深究,只是烦躁地啐了一口:
“晦气!全是死人味!走,去下一条巷子!那秦狗崽子插翅难飞!”
他挥了挥手,带着手下骂咧咧地转身离去。
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刘放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兵卒口中的“秦狗崽子”…是目标?还是此地血腥风暴的余波?
他需要信息,需要一个立足点。
意念沉入古玉,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外蔓延。
此地怨气冲天,死气弥漫,对感知干扰极大。但古玉修复后,对时空节点和特殊气息的捕捉能力远超以往。
数息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穿透层层断壁,投向西南方向约一里之外。
在那里,一片同样破败的街区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文气”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摇曳着!那气息带着竹简的墨香、经卷的沉淀,与周围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绝望格格不入。
“书肆?”
刘放心中一动。在这座刚刚经历长平之殇、对秦人恨入骨髓的赵国都城邯郸,一个尚存文气的地方,或许是他此刻最好的伪装与庇护所。
他不再犹豫,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贴着断墙残壁,避开偶尔经过的巡逻兵卒和麻木游荡的幸存者,朝着那文气所在的方向快速潜行。
一路上,满目疮痍。被焚毁的屋舍,被洗劫一空的商铺,路边倒毙无人收敛的尸骸,还有更多躲在残破门板后、眼神空洞绝望的妇孺……
长平西十万赵卒的怨气,如同沉重的铅云,笼罩着这座曾经的繁华都城。
半炷香后,刘放停在了一条相对僻静的深巷尽头。
巷子两旁的屋舍同样破败,但破坏程度似乎稍轻。
一座临街的、门面稍显完整的低矮土屋出现在眼前。
土黄色的墙壁被烟熏火燎得发黑,一扇厚重的、边缘有些虫蛀的榆木门紧闭着,门上悬着一块同样蒙尘的木匾,上面用古朴的篆体刻着三个字,
问古斋。
那股精纯的文气,正是从此间逸散而出。
刘放走到门前,抬手,指节在粗糙的木门上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一片寂静。仿若无人。
刘放耐心等待。他能感知到门后有一道极其微弱、压抑的呼吸。
片刻之后,厚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向内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张布满皱纹、写满惊惶和警惕的老脸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