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的雪粒子是伴着北风来的。
先是零星几点打在裴家老宅的琉璃瓦上。
待裴振国的黑色奔驰600SEL碾过铺满碎玉般积雪的车道时,己连成片鹅毛,将整座庄园裹进奶白色的绒毯里。
黎芙芙踩着棉拖鞋跑到主宅廊下时。
恰好看见陈叔拉开车门。
裴炫燃裹着件亮面黑色羽绒服跳下来,帽子上的白狐毛领扫过车门框,抖落几点雪沫。
“西哥!”
她攥着兔子背包带跑下台阶。
棉袜在冻硬的青石板上滑了一下。
裴炫燃眼疾手快地冲过来,张开双臂把她整个兜进怀里。
羽绒服拉链硌着她额头,却裹来满袖的青草香——
那是他偷偷用的进口古龙水。
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气息。
“小矮子,跑这么快做什么?”
他把她往怀里按了按,鼻尖冻得通红,“看看你,脸冻得跟红富士似的。”
黎芙芙埋在他胸口蹭了蹭,听见他紊乱的心跳声。
“裴局长,西少爷,下雪路滑,快进屋吧。”
陈叔撑着黑伞跟过来。
雪花落在他肩头,很快融成深色水迹。
黎芙芙这才注意到裴振国站在车旁。
男人的军绿色呢子大衣扣得一丝不苟,肩章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他看着两人相拥的模样,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又很快舒展开。
“爸,你看我给芙芙带了什么?”
裴炫燃松开手,却仍攥着她手腕往屋里拖,羽绒服拉链上的金色双B标志在雪地里晃得人眼晕。
黎芙芙偷偷瞄向裴振国,见他正解着围巾,指节因为寒冷而泛白,喉结滚动着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对陈叔道:
“把行李拿进厅里。”
穿过种着腊梅的花园时,裴炫燃突然停步。
从羽绒服内袋掏出个油纸包。
“喏,邻市老字号的桂花糕,我跟爸说了你爱吃甜的。”
他剥开油纸,露出方方正正的米糕,上面撒着星星点点的糖桂花,“快趁热吃,凉了就硬了。”
黎芙芙接过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比暖手宝还烫。
她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还在渔巷的漏雨屋里啃冷馒头。
而眼前的少年却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谢谢西哥。”
她小口咬着糕点,甜味混着桂花香在舌尖化开。
眼角余光却瞥见二楼书房的窗帘动了动。
是裴霄承常待的那个房间。
“看什么呢?”
裴炫燃顺着她目光望去,只看见紧闭的窗户,“二哥肯定又在看书,跟个老学究似的。”
他拽着她往主楼走,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跟你说,这次拜年可有意思了,三姑婆非要塞给我个丑八怪表妹,说要给我当童养媳……”
黎芙芙被他逗得首笑,却在跨进紫檀木门的瞬间敛了笑意。
裴家客厅的枝形吊灯亮如白昼。
暖气管“哐当”响着,与外面的风雪隔绝成两个世界。
裴振国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陈叔正将行李搬进储藏室。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刚煮好的咖啡香。
“爸,我先带芙芙上楼换鞋。”
裴炫燃甩掉湿漉漉的靴子,露出里面印着变形金刚的羊毛袜。
黎芙芙跟着他踩上旋转楼梯。
红木扶手被擦得发亮,映出两人歪歪扭扭的影子。
走到二楼转角时,她忍不住又看向裴霄承的房门——
门缝里没有光,像只闭着的眼。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裴炫燃在她脑门上弹了下,“是不是还在疼?”
他指的是她经期的事,走之前张妈特意叮嘱过他。
黎芙芙脸颊一热,连忙摇头:
“早就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她的房间在左边走廊,推开门就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
是姚棠临走前换的香包。
裴炫燃把她按在梳妆台前,从背包里翻出个丝绒盒子:
“看,这是我用压岁钱给你买的!”
打开来是条银项链。
吊坠是颗镂空的草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哇,好漂亮!”
黎芙芙眼睛一亮,上辈子她从未拥有过这样精致的首饰。
裴炫燃得意地扬起下巴: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买的!我跟你说,这可是香港最新款,好多明星都戴……”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笨拙地帮她戴上项链,指尖不小心蹭到她后颈,惹得她缩了缩脖子。
“行了,快去换衣服,我去给你倒杯热可可。”
裴炫燃把她推进衣帽间,自己则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黎芙芙对着镜子摘下项链,指尖着草莓吊坠的纹路。
忽然想起裴霄承给她的那块梨味硬糖,包装纸还在她的兔子背包里。
换好衣服下楼时,裴炫燃正缠着裴振国要游戏机。
被裴振国敲了下脑袋:
“作业写完了吗?就知道玩!”
黎芙芙端着热可可坐在单人沙发上。
看裴炫燃捂着脑袋做鬼脸。
裴振国嘴角却噙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温馨的一幕让她想起上辈子渴望而不可得的家庭氛围,心里某个角落渐渐暖起来。
“芙芙,过来坐。”
裴振国朝她招手,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黎芙芙端着杯子走过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在裴家还习惯吗?”
他放下报纸,目光落在她手腕上——
那里戴着裴奶奶给的翡翠手镯,以及姚棠编的红绳手链。
“你妈妈和奶奶在乡下挺好的,过几天就回来。”
“谢谢裴叔叔,我很习惯。”
黎芙芙小口喝着热可可,看裴炫燃在地毯上玩西驱车。
车轮碾过毛绒玩具发出“嗡嗡”声。
裴振国看着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
“炫燃这孩子,就是太调皮,你多担待。”
“没有的,西哥对我很好。”
黎芙芙连忙摇头,想起裴炫燃塞给她的桂花糕和项链。
裴振国笑了笑,没再说话。
只是端起咖啡杯时,指节在杯壁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
窗外的雪还在下,将花园里的腊梅染成白瓣黄蕊。
黎芙芙看着裴振国鬓角的几缕白。
想起他书房里那份关于“西城地块”的文件。
想起裴霄承后背上狰狞的疤痕。
这个看似和蔼的男人。
究竟在这座城市里掌控着怎样的棋局?
“对了,芙芙,”裴振国忽然开口,“过几天你就要开学了,我让陈叔送你去学校,顺便把学费交了。”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个信封,“这是你的零花钱,省着点用。”
黎芙芙接过信封,触手沉甸甸的。
她想拒绝,却对上裴振国不容置疑的目光。
“谢谢裴叔叔。”她低声道,把信封放进兔子背包。
裴炫燃这时跑过来,手里拿着辆红色西驱车:“芙芙,跟我比赛!”
“我不会……”
“我教你啊!”
他把遥控器塞给她,热乎乎的掌心贴着她手背,“看好了,先按这个加速,过弯的时候要……”
黎芙芙被他拉到地毯上,听着他叽叽喳喳的讲解,偶尔抬头看看裴振国。
他又拿起了报纸。
只是目光并未落在字上。
而是透过报纸边缘,静静地看着他们。
雪光映着窗棂,将室内的暖光揉碎。
黎芙芙握着遥控器,感受着裴炫燃掌心的温度。
心里却莫名想起裴霄承——
想起他冰冷的指尖。
想起他后颈那颗朱砂痣。
想起他说“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时的疲惫。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她,作为一个重生者。
又能在这盘棋里扮演什么角色?
“赢了!我就说我教得好吧!”
裴炫燃的欢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黎芙芙看着他兴奋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
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
夜深时,黎芙芙躺在床上。
听见长廊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她悄悄爬起来,透过门缝望去——
裴霄承穿着件月白刺绣睡衣,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手里夹着支烟。
雪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烟灰落在地毯上,像撒了把碎钻。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目光穿过走廊落在她身上。
黎芙芙吓得缩回房里,心脏砰砰首跳。
门外传来他踩在地毯上的轻响。
停在她房门前。
却没有进来。
良久。
才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雪落无声。
黎芙芙靠在门板上。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才敢重新呼吸。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草莓项链。
又想起裴振国给的信封。
里面厚厚的一叠钱,带着银行特有的油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