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几日后,少府铸铜署的老匠人们围在托梦阁里,看着诸葛阮用蜂蜡在陶泥上塑形——先刻出正字,再覆上蜂蜡,待蜡固化后剥离,留下凹陷的字模型腔,最后注入铜水。
“成了!”
当第一套光滑如镜的青铜字模出炉时,陈老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刻刀。字模的每个边角都铸有小凸起,如同榫卯般能卡在竹制字盘里,匠人们管这叫“定位齿”。
当第一版活字排好时,诸葛阮特意调了胡麻油与松烟墨的混合物。小伍举着鬃毛刷手抖得像筛子:“诸葛小娘子,这可是新制的贡纸……”
“刷!”
墨汁均匀铺在字模上,梦纸覆上去的瞬间,诸葛阮屏住呼吸。
“揭!”
梦纸掀起的刹那,工整的隶书《仓颉篇》跃然纸上,连“日”字中间那一点都清晰可见。
首批印刷的《仓颉篇》试本出炉时,正巧张骞来了托梦阁查验诸葛阮最近有没有在看书,然后这位走遍西域的凿空大将,捧着带墨香的纸页瞳孔骤缩:“这、这比大月氏的羊皮书还清楚十倍!”
诸葛阮趁机又递上成本核算的记账本,得意道:“用陶泥字模,每个成本仅五钱,青铜模虽贵,但能印万次以上。”
张骞摸着纸,激动又懊悔地说道:“我在大夏见过僧人拓印佛像,却从未想过能用来印书!若将这活字传到西域……”
诸葛阮笑道:“张老师,看不出来啊,你还想让他们都学我们大汉的字啊~~”
张骞挑眉看她:“难道你不想吗?”
诸葛阮眼神坚定:“我想让全世界~都学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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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梦阁造出新书的消息传到长安世族耳中时,弘农杨氏的家主正把玩着新得的托梦阁梦纸。管家这时战战兢兢地递上密报:“老爷,听说托梦阁能一日出书百册……”
“荒谬!”老家主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若无十年功底,谁敢说刻字比抄书快?”
然而当太学开始发放印刷版教材时,世族终于坐不住了。颍川灌氏率先发难,家主在朝会上弹劾:“陛下,托梦阁私铸铜字,扰乱铸币之法!平民若借此学字,恐生僭越之心啊!”
颍川灌氏家主灌强刚说完这些话,朝堂上顿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丞相公孙弘捋着山羊胡,目光扫过殿内林立的列侯,心中冷叹:这些世族子弟腰间的玉珏,哪一块不是用抄书垄断的“知识税”换的?
刘彻高坐皇位把玩着青铜活字,突然笑道:“卿家可知,托梦阁所刻的第一个字是什么?”他举起手中小物,小小一个“民”字在此刻却比万字都重:“朕的子民若能识字,何愁边疆无吏、郡县无才?”
殿内气氛骤然凝固。刘彻指尖着青铜活字“民”,语气冷冽道:“诸位可知,秦始皇焚书时,民间为何无书可藏?”他抬手示意黄门呈上一卷焦黑竹简,“因始皇帝下令尽烧天下诗书,唯留博士官所藏。待到楚人一炬咸阳宫,连这点火种也化为灰烬!”
“陛下!非我等顽固,实乃铸铜字需用官铜,若任民间私铸……”
“够了!”刘彻拍案而起,案上《仓颉篇》活字印本被震得一颤,“少府铸铜署早归托梦阁调配,朕亲批的旨令,诸位是忘了?”
此话一出谁还敢私铸铜印,官有铜,怕是查出来就是祸及整个家族的灭顶之灾!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车马声。一小黄门满头大汗跑进来,捧着浸透雨水的纸卷伏地喊道:“陛下!殿外太学弟子们冒雨请愿,求赐活字教材!”
刘彻接过侍从递上来的纸张,触手可知质量极差,上面被雨水打湿但还可见写着“愿读圣书,愿效大汉”的墨迹。见此,他突然笑了,抬手就将纸卷砸向灌强:“卿家可知,这些字,都是太学寒门弟子用托梦阁残纸写的?!”
丞相公孙弘见势不妙,上前打圆场:“陛下心系教化,臣等无异议。但活字印书若流入匈奴手中……”
“匈奴?”刘彻挑眉,身形猛然从皇位上站起,“我大汉难道还怕那些茹毛饮血的禽兽习我汉家字乎?!若真习了,倒还省的我打下漠北后再请先生去教化了!”
灌强这时也醒悟过来,脸色早己惨白一片,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陛下恕罪!臣……臣只是担忧世族体面……”
“世族体面?”刘彻冷笑,“朕看是世族特权!从今日起,太学教材全由托梦阁印制,郡国学宫也可申领活字。至于你们——”他目光扫过列侯,“若有本事,就用手抄书去跟活字比速度吧!”
三日后,长安城门贴出刘彻亲书的《求贤诏》,用的正是托梦阁的活字印刷,字迹清晰。不久就有寒门子弟揣着印本,从函谷关、武关涌入长安。
而颍川灌氏的抄书房里,老学究们望着积灰的竹简,无奈地叹了口气,属于他们的时代,终究要被这小小的青铜字模,碾进历史的尘埃里了。
当晚,托梦阁灯火通明。陈老熬夜指挥匠人研发更方便的印刷技术,小伍则是举着新制的兽毛裹木辊刷油墨认认真真干活。
而同时刻,在未央宫的烛影里,刘彻正翻看着新印的《仓颉篇》,指尖停在“民”字上,眉眼沉沉,心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