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像一枚凝固的死神之吻，悬停在陈暮眉心的三寸之外。金属特有的寒意隔空传来，刺痛了他的皮肤。兜帽的阴影下，那只猩红的机械义眼锁定着他，镜片深处细微的校准光芒无声流转，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只有纯粹的审视和评估。
“呵……有点意思。”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沙哑，如同生锈的齿轮在互相碾磨。那声音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探究。他的目光，或者说那只机械义眼的“注视”，焦点始终牢牢钉在陈暮沾满污秽的右手掌心——那颗深蓝色的、非人的“眼睛”之上。
陈暮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他不敢动，连呼吸都刻意压到了最微弱的状态。右臂的剧痛，胸腔的闷痛，喉咙里的血腥味，在此刻都变得遥远。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被那黑洞洞的枪口和那只冰冷的红眼所占据。
时间仿佛凝固。图书馆里只剩下灰尘在微弱光线下飘落的轨迹，以及陈暮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那东西，”男人再次开口，枪口纹丝不动，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什么时候爬进去的？”
陈暮喉咙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点气音。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抵抗着那只红眼带来的巨大压迫感。
“刚……刚才。”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撬开……丧尸胸口，晶核碎了……它就……”
“晶核碎了？”男人兜帽下的下巴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猩红义眼的光芒闪烁了一下，聚焦在陈暮掌心的蓝眼上，似乎在进行更深入的分析。“D级晶核？能孵化出这玩意儿？”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抓住关键线索的专注。
陈暮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鬼东西的存在本身就己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刚才里面，”男人微微偏了下头，示意陈暮逃出来的工作间方向，枪口依旧稳稳指着，“那‘蚀魂灯笼’的幼体，也是你引出来的？”
陈暮的心猛地一沉。蚀魂灯笼的幼体！原来那个差点吸走他灵魂的恐怖暗影，竟然是天上那个庞然大物的缩小版？他想起那无声的吐息，那冻结灵魂的吸力，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不……不是！”他急忙否认，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是它自己……藏在里面！我差点……”
“差点被它开饭。”男人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那你运气不错，还能爬出来。”
他顿了顿，猩红义眼的目光扫过陈暮脱力的身体和明显不自然的右臂，最后又落回掌心的蓝眼上。
“看来这小东西，还有点护食的本事。”男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嘲讽。他显然察觉到了刚才工作间里那股爆发的、抵抗蚀魂灯笼幼体的冰冷力量。
护食？陈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这怪物寄生在他手上，只是为了“保护”它自己？那刚才操控他手臂对抗虚空猎犬……也是为了自保？
“你……你是谁？”陈暮鼓起最后的勇气问道，目光死死盯着对方兜帽下的阴影和那只冰冷的红眼，“联邦的人？”
“联邦？”男人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明显讽刺意味的冷笑，像是听到了最拙劣的笑话。“呵。”
他没有回答陈暮的问题，反而抬了抬下巴，枪口依旧指着陈暮，但身体微微侧开了一点，示意他看向图书馆深处通往另一侧出口的走廊。
“站起来。”命令简洁而冰冷，不容置疑。“拿上地上那根‘牙签’，跟我走。这地方不能待了。”
牙签？陈暮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那枚静静躺在地板上的“虚空之牙”。紫色的獠牙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星云般的光晕，散发着而危险的空间波动。
“为什么？”陈暮脱口而出，身体却下意识地抗拒着站起来的动作。跟这个神秘莫测、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走？无异于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为什么？”男人重复了一遍，猩红义眼的光芒似乎更冷冽了几分。“就凭刚才那声枪响，还有那只幼体灯笼散逸的精神波动，现在方圆几公里内所有对能量和血腥味敏感的东西，都在往这里赶。你想留下当它们的开胃点心？”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吼——！！！”
一声沉闷、如同破旧风箱在嘶吼的咆哮，猛地从图书馆一楼大厅的方向传来！声音隔着层层楼板，依旧震得头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更多！或尖锐，或嘶哑，或带着湿滑粘腻感的吼叫、嘶鸣声，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地面甚至开始传来轻微的、密集的震颤感，如同无数沉重的脚步正在靠近！
图书馆的玻璃窗，靠近街道一侧的，猛地爆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哗啦！玻璃碎裂！一个巨大、扭曲的黑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陈暮全身！男人没有说谎！它们真的来了！而且数量惊人！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所有疑虑。陈暮咬紧牙关，左手猛地撑地，不顾右臂钻心的疼痛和身体的虚脱感，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踉跄着冲向那枚“虚空之牙”，弯腰用左手一把抄起。入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仿佛握住了一块凝固的空间碎片。
他转过身，看到那个自称“乌鸦”的男人己经走到了走廊的拐角处，背对着他，那把造型奇特的黑色手枪随意地垂在腿侧。他没有回头，但兜帽下那只猩红的机械义眼，仿佛背后长眼一般，清晰地“看”着陈暮的动作。
“跟紧。掉队就死。”乌鸦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冰冷的机器指令。
他迈开脚步，没有奔跑，而是以一种稳定、高效、如同计算过无数次的步伐，快速而无声地向着图书馆深处、远离正门方向的一条狭窄安全通道走去。
陈暮握紧左手里的虚空之牙，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麻木的神经。他看了一眼自己右手掌心那颗依旧冰冷“注视”着他的深蓝眼睛，又看了一眼乌鸦那高瘦、如同融入阴影的背影。
没有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全身的剧痛，迈开沉重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图书馆外，怪物的嘶吼声如同汹涌的海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窗户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沉重的撞击声不断撼动着整栋建筑，灰尘如同雨点般从天花板落下。
陈暮紧跟着乌鸦，冲进那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安全通道楼梯间。身后，图书馆阅览区传来一声巨大的、如同金属被撕裂的恐怖声响，伴随着某种重物轰然倒塌的震动！
“哐——哗啦——！”
怪物的嘶吼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仿佛就在咫尺之遥！
乌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猩红的义眼在昏暗的楼梯间扫视着，精准地避开地上的障碍。他猛地推开一扇沉重的防火门，外面是图书馆后巷污浊的空气和更加刺耳的怪物嘶鸣。
“跑！”乌鸦只吐出一个字，身影如同鬼魅般率先冲入后巷的阴影之中。
陈暮紧随其后，用尽全身力气迈开脚步。就在他冲出防火门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图书馆二楼那巨大的玻璃幕墙轰然炸裂！一个由无数锈蚀铁皮、断裂钢筋、废弃汽车零件强行拼合而成的巨大身影，正用它那如同攻城锤般的锈蚀巨臂，狠狠砸向刚才他们站立的位置！它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两点污浊的暗红光芒，巨大的身躯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簌簌掉落的锈渣！
锈蚀傀儡！而且不止一头！后面影影绰绰，还有更多扭曲的身影在撞破墙壁，涌入图书馆！
陈暮头皮发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不敢再看，埋头拼命奔跑，追逐着前方那个在废墟阴影中时隐时现的灰色身影。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流进他的眼睛，右手掌心的蓝眼传来持续的冰凉感，左手中紧握的虚空之牙仿佛也在微微搏动。
城市在燃烧，在哀嚎。而他，正跟着一个神秘危险的独眼男人，一头扎进这末日废墟更深沉的迷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