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猛地睁开眼睛。
冷。
刺骨的寒意渗进骨髓,他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赤着脚,单薄的睡衣被夜露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月光惨白,照在不远处那棵老槐树上。枯死的枝桠扭曲伸展,树洞黑黢黢的,像一张无声嘶喊的嘴。
——他怎么会在这里?
程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喉咙发紧。他最后的记忆是躺在东厢房的床上,盯着房梁上摇晃的蛛网,听着远处若有若无的缝纫机声……
然后,他就站在了这里。
夜风掠过,槐树枝叶发出沙沙声响,仿佛有人在低语。程默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却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块红布。
巴掌大小的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粗暴撕下。他弯腰捡起,指腹触到布面的瞬间,一股黏腻的触感传来——
布是湿的。
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滴落,散发出铁锈般的腥味。
不是染料。
是血。
2
“小默!”
一声厉喝从身后炸响,程默浑身一颤,回头看见七叔公提着煤油灯冲过来。老人脸色铁青,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在这干什么?!”
程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我……我不知道……”
七叔公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红布上,瞳孔骤然紧缩。
“扔了!”老人几乎是吼出来的,“快扔了!”
程默下意识攥紧那块布,湿冷的触感让他胃部一阵翻涌。七叔公见状,首接伸手去夺,布料在撕扯中发出“刺啦”一声——
裂开的布条里,掉出几根细如发丝的黑线。
线头诡异地扭动着,像活物般钻进程默掌心的伤口。
“啊!”
他痛呼一声,甩手想挣脱,那些黑线却如同蚂蟥般牢牢吸附在皮肉里,转眼消失不见。
七叔公的脸色瞬间惨白。
3
“伸手。”
回到堂屋,七叔公端来一盆浑浊的水,水面浮着几片枯黄的槐叶。
程默将右手浸入水中,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盆底的叶子突然剧烈翻腾起来,水面泛起细密的泡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呼吸。
“三十年前……”七叔公盯着水面,声音低沉,“也是这样的晚上。”
老人讲述时,程默看到自己的掌心渐渐浮现出几条黑线,如同蛛网般在皮肤下蔓延。
“那晚雷雨交加,一道闪电劈中了老槐树。”七叔公的指尖划过水面,搅碎了倒映的月光,“树身裂开一个大洞,村里人凑近看,发现里面……”
他顿了顿,眼神阴翳。
“全是骨头。”
程默猛地抬头:“动物的?”
七叔公缓缓摇头:“有些太小了……像是婴儿的指骨。”
水面突然“哗啦”一响,那些黑线从程默的掌心钻出,扭动着沉入盆底。盆水瞬间变得漆黑如墨,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七叔公立刻将水泼到门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把生锈的剪刀,压在程默掌心。
“槐树吃人。”老人一字一顿道,“你手里的布,是你妈那件红衣上的。”
4
程默浑身发冷:“我妈的……衣服?”
七叔公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红布,展开后,上面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和程默捡到的那块布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你爸当年从树洞里抢回来的。”老人将布摊在桌上,“你妈死后,那件完整的红衣不见了……树洞里只留下这块碎片。”
程默盯着布料上的纹路,突然想起西厢房缝纫机上那块未完成的红布。
同样的针脚。
同样的图案。
“它在做一件新的……”他喃喃自语。
七叔公猛地抬头:“什么?”
程默还没来得及解释,远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声音来自父亲的房间。
两人冲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程默血液凝固。
程建国瘫倒在床边,监测仪的导线被扯断,警报声刺耳欲聋。老人的左手无力地垂着,右手却死死抓着床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的眼睛睁着,瞳孔己经扩散,但嘴角却诡异地向上——
像是在笑。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寿衣领口处,别着一根闪着寒光的缝衣针。
针上穿着红线。
5
“死了。”
李大夫检查后,干巴巴地宣布。他匆匆合上程建国的眼皮,却怎么也抚不平那个诡异的笑容。
“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半夜。”
程默站在一旁,目光落在父亲的右手上——那只手紧紧攥着,指缝里露出一角红色。
趁李大夫和七叔公不注意,他悄悄掰开父亲僵硬的手指。
掌心里,是一小团被血浸透的红线。
线头诡异地扭动着,像蛇一样缠上了他的手腕。
6
守灵夜,程默独自跪在灵堂前。
七叔公去村里找人来帮忙准备后事,李大夫也借口开死亡证明匆匆离开。白蜡烛的火苗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棺材上,扭曲变形。
父亲躺在棺木里,脸上盖着白布,但那个诡异的笑容似乎能穿透布料,首勾勾地盯着他。
程默摸出那块从父亲手里取出的红线团,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线不是普通的棉线或丝线,而是一种半透明的物质,摸上去滑腻冰冷,像是……
肌腱。
他胃里一阵翻涌,正想扔掉,红线却突然自行散开,在桌面上排列成几个扭曲的字:
“看第三面镜”
蜡烛“啪”地爆了个灯花。
程默猛地回头——
棺材上的影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